第十六章 夜半交心
地牢还是那个地牢,少了水缸,多个一个沈平安。这一次回到了地牢里,他心如止水,静静躺在草堆里看着昏暗残破的墙顶。
从谷中回来平安陷入了一种奇妙的感觉,面对药铺掌柜的悔恨交加,与妖邪对峙的怒不可遏,身受重伤的痛彻心髓,阮玉现身的至死不渝,死里逃生的惊心动魄,阮玉安然无恙的如释重负,这一幕幕不停的在他脑中滑过。这是他的第一次生死之战,他要好好记录下这个时刻,免得将来被记忆骗了。
平安觉得这时候自己的眼睛无比清明,他看到墙顶流动着几道痕迹正在聚拢,不多时汇聚成一粒水珠,水珠尾巴跟墙壁连成一线越来越长终于承受不住向下坠落,在空中翻滚着撞开细小的尘埃泛起阵阵涟漪,平安在水珠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越来越大。
这时门口传来开锁的声音打乱平安的心神,平安皱着眉头望了过去。
一个朦胧的身影提着灯笼走了进来,近了发现原来是郡守,他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拎着饭笼来到平安牢门前,一屁股就坐了下去。
平安心想,他怎么来了,不过无所谓,转过头去继续看墙顶,却再也找不到刚才的感觉了,只觉得这墙顶破烂的刺眼,心中一片烦躁。
郡守没有在意平安的无礼,打开饭笼取出几个馒头四盘碟菜肴,两荤两素,甚至还有一壶酒。他把饭食摆在盖子上,微笑道:“你看来心情不错,还有心思发呆。”
平安头也不回:“怎么,发呆也是罪?”
郡守一愣:“这倒不是,如果你喜欢,发呆也可以是种爱好。”随后苦笑:“看来沈兄弟对我怨念很深啊,不过再不满也是要吃饭的,不妨过来坐坐。”
之前还不觉得,被郡守这么横插一杠打乱了思绪,平安顿时觉得饥肠辘辘,不情不愿的挪了过来。
郡守微笑着递过筷子:“趁热,多吃点。”
平安握着馒头夹着菜:“你是来给我送行的?”
郡守点点头:“算是送行吧,能喝几杯吗?”
“以前家里穷,饭都省着吃,没喝过酒。后来家没了,想来我应该是能喝几杯的。”
郡守提起酒壶,把酒盅满上,给平安递了过去。
平安接过酒盅,仰头灌了下去。登时眼睛瞪圆,只觉得喉咙火辣辣的,舌尖好像失去了感觉,胸腹中像着了火,浓郁的辣气仿佛要从鼻孔中喷出来。如果不是不想在这人面前失态,他真想伸出舌头来好好扇它一扇。
郡守被平安的窘样逗的“哈哈”大笑:“这是北地正宗的杏花村,入口绵甜,留有余香。虽然不是烈酒,但似你这般牛饮肯定也是遭不住的。”
说完神色莫名的暗淡下来:“好酒懊酒,这瓶酒我存了近二十年,是我年轻的时候从北方的商客手中买来的,或许我这辈子都不能堂堂正正的回到北方了。”
平安疑惑的看着郡守:“为什么?”
郡守说:“我是汉人,是大梁的官员,北方是魏国的地盘,受鲜卑人的管辖,大梁一日不能平定天下,你觉得我能回的去吗?”
郡守叹叹气,随后给自己也满上一杯,向平安敬道:“不说了不说了,这杯酒,我敬你,也敬那些捐躯的将士,多亏了你们,城中的祸患才得以平定,百姓才能免于灾祸。在下,感激不尽,无以为报,只能略备薄酒,希望沈小哥不要嫌弃。”
平安放下筷子:“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郡守正色道:“之前在大堂上人多口杂,沈小哥又被识破了身份,在下不得已只能将其他几位赶出城外,至于沈小哥你也只能暂时收押,以绝悠悠之口,希望沈小哥海涵。”
平安惊讶:“你说你相信我们?”
郡守笑笑示意,“吃菜吃菜,边吃边聊。”
“我自然是相信你们的,虽然没有亲眼所见,但是何将军是个直人,虽然多少有些小毛病,不过没有那么多弯弯道道,花花肠子,他说你们血斗妖魔,那就一定血斗妖魔。”
平安夹着菜:“那你白天为什么那么说。”
郡守:“不得不为,如果再来一次,我还是会那样说。这个世界不会有妖魔,也不能有妖魔。”
“什么意思?”
“你知道皇上如今崇信佛门吧。”
平安没好气的说:“何止是崇信,都三番两次出家了,还到处征收‘菩萨钱’。”
郡守苦笑:“的确,皇帝出家这种事早已是大梁乃至北魏的笑柄,不过你不知道皇上早年是极为推崇道门的,华阳真人虽然仕途不顺,但是在他辞官归山后,皇上亲自主持为他的上清派建宫立坛,每逢大事无不前以咨询,月中常有数信,一时传为美谈。可惜呀,皇族子弟多有变故,皇上屡受打击后改信了佛门。或许是为了制衡道门,亦或是真的心灰意冷,连朝政都不再理会,一心跑到成佛上了。说来可笑,道门强盛的时候朝廷重臣都没几个有道号,现在佛门强盛,朝中重臣反而个个以佛为名。”
“唉,我并不抵触佛门,只是修佛真的比江山社稷天下百姓还重要吗?北方现在打的热火朝天,现在不抓会,等到北方一统,那时候便是我大梁亡国之时!”
平安不解:“可那跟妖魔作祟有什么关系?”
郡守叹道:“百姓是淳朴的,只要有饭吃有衣穿有三丈之地可以遮风挡雨,他就心满意足;百姓是愚昧的,明知道拜佛屁用没有还是要拜,到头来却全是奢望,自欺欺人,可他们还是会拜,只求一个心安;百姓又是可怜的,为权者一纸令下,他们不从也得从,‘菩萨钱’加身,敢怒不敢言。连年战祸不停,教派兴衰交替,百姓的日子更加难过了,如今人,道,佛都出来了,我不希望再多来一个妖魔鬼怪,相信很多人也不希望,所以我希望沈小哥能帮我一次,别再占去百姓心中那已所剩不多的的美好了,好吗?”说完起身朝平安拜礼。
平安看着郡守那疲惫又坚毅的眼睛,霍然起身一躬到底:“草民沈平安谨遵大人教诲。”
郡守大喜,连忙招呼平安:“多谢多谢,来,坐下坐下,听何将军说沈兄弟你也是修道之人,如果不嫌弃老哥我唠叨,我给你讲讲当年华阳真人的事迹如何?”
平安笑道:“但凭大人做主。”
“相传华阳真人是青龙转世,据说其母在怀胎的时候,夜里梦见了一条青龙从自己身体里窜了出来,口吐云雾直直朝东飞去。她仔细端详这龙的模样,烟云漫天就却没瞧见它的尾巴。醒来后便对身边的人说她怀中的孩子应该是一个男儿,而且非同一般,但是十分担心它会没有子嗣。当年冬天,真人就出世了,那天夜里本来乌云满天的天空亮如白昼,周天星辰流光溢彩。那年是孝建三年太岁丙申四月三十日甲戌的半夜,这一年闰三月,到第二天就是夏至日了。”
郡守啄了一口小酒,一脸陶醉的接着回忆:“本来,我对这些异闻怪志是嗤之以鼻的,直到十多年前游历,我来到了当时真人当时隐居的陶山....”
“好山好水好地方啊,那是我第一次见到真人,惊为天人。他身长七尺有余,神态仪表明净秀美,耳垂几近齐肩,须发皆白,面容却仿佛三十上下的青壮,他的肤色很是白皙,比我见过的任何女子都要细腻。”
“他盘坐在草庐前,为前来寻医的百姓把脉,开方,不收分文,有些村民会自发拎着瓜果蔬菜摆在一边,他也会坦然受之,他的声音平缓有力,眼睛没有一点波澜,连呆在在他身边都会莫名安宁下来,连当时年轻气盛的我都不由想多驻几日。”
平安给郡守斟满酒杯,静静听着。
“那天,我习以为常的起身上山,刚到山脚就听到一片嘈杂声,凑近一看那里聚集里好多的山民在那里。我过去打听原来是朝廷派人寻真人回京,上路的大道都被卫士封住了。”
“当时我脑子一热,就从后山绕道爬了上去,想看朝廷搞什么鬼。”
“等我悄悄的摸到草庐后时,我看到一个和尚站在草庐前跟真人说什么‘天象,吉凶’的,真人似不为所动也好似否认,摇了摇头。”
“和尚貌似不甘心,跟真人争辩了几句,把禅杖抛在半空,那么粗的一根禅杖浑身冒着刺眼的精光,就那样悬在空中。真人衣衫一摆,一声嘹亮的鹤鸣从不远的山头传来,不消片刻就落在真人身前。”
“吓C家伙,那么大的一只鹤,足有一丈高,比雪还白,蓬松的羽翼比锦缎还要柔滑,头上一片紫色的羽毛比蒲扇还大几圈。仙鹤很是亲昵的拱着真人的身子。”
“真人指了指半空的禅杖,仙鹤便飞升而上跟禅杖斗在一起,尖利的鹤嘴叮的禅杖‘乒乓’乱响,那禅杖也不逊色,在空中也仿佛如臂使指,腾转挪移之间行云流水,不过终究稍逊一筹,不一会金光便暗淡下来。”
“和尚忽然周身金光大作,一座佛陀的虚影从身后出现,佛陀身上冒火,足下踏浪;真人也是凭空紫气环身,一条青龙从紫气中咆哮出来,青龙口吐云雾喷在佛陀虚影上,佛陀身上的大火顿时烧的更盛,足下的波浪翻滚的更快,可是终究还是没能敌的过青龙,不消三刻,佛为化为一片金光散去,青龙绕着真人盘旋几圈也潜入身躯。这时,空中的争斗也已然见了分晓,仙鹤嘴中叼着禅杖落下真人身旁,脖子一甩,禅杖插到了和尚身前。”
“现在想想,或许皇上真的是有些忌惮真人的,龙,毕竟是天子的象征。真人仕途不顺也不是没有理由的,委以重用却无重权,山中宰相不过是个笑话,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