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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那年冬天

    那一年的雪下的特别大,漫天的雪花像烟一样轻,像雾一样浓,飘飘洒洒的把天地交织了成一体白的世界。

    枝头上皑皑已经很重了,压得它不堪重负吱吱作响,一个七八岁的孩童裹着厚厚的棉袍趴在书桌前漫不经心的翻着书卷,他红璞的小脸早已经朝窗外望去,这些书卷已烂熟于心,甚至看的都有些厌倦了,宅院里的雪肯定要比书卷上的墨有趣的。

    一个中年人推开屋门,孩童赶紧收回心思,继续翻阅起来。

    中年人放下手中的书卷,如情人般拭去上面几片调皮的雪花,板着脸问孩童是否已经背下。

    孩童很确定的点点头,中年人立刻检验起来。

    随着孩童流利的背诵和尚显稚嫩的粗解,中年人的眉头才渐渐舒展开来。

    他告诉孩童可以读新的书卷了,孩童的垂着头恭敬的应下,不敢让他看到脸上的沮丧。

    中年人起身离开,末了才告诉他表现不错,可以出去放松三个时辰。

    孩童欢呼雀跃,连蹦带跳逃了出去。

    脚下一滑,一个狗啃泥栽进雪堆,枝头的白雪不偏不倚砸到他的脑门,小手一抓塞进嘴里,冰凉的白雪也是那么香甜。

    孩童很快跑出府邸在街道跟几个陌生的孝打起雪仗,玩的不亦乐乎。

    突然间,蹄声作响,苍茫的天地间一匹快马闯了过来。

    马蹄停在府门,嘶鸣声惊扰了众人。

    一个卫士扮相的人翻下马背,急匆匆的冲进府里,不多会,又急匆匆的出来翻身上马,双腿一夹,缰绳一紧,马儿又如箭一般窜出去了。

    孩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肯定不是好事,那马鞍上澄亮的寒刀有一抹刺眼的鲜红。

    妇人领着几个忠仆慌张的奔出府门,目光四面一了,就盯在孩童脸上,妇人抱起他就逃也似的回到府里,紧紧闭上大门。

    入夜。

    府邸里突然暴发出嘶吼声,打砸声,哭喊声,孩童迅速穿戴好跑了出来。

    见孩童出来,中年人大声呵斥让他回屋,妇人绝望着泪流满面抱着他藏在中年人的身后。

    院子里已经躺下十几个人,滚滚热血融化了大片的积雪,院子中间站着一个宽袖宽袍的道人,这道人一脸阴骘,提着淌血的宝剑向他们走来。

    正当道人挥剑刺来,有片雪花飞来磕在了他的剑尖,利剑脱手而出,在空中打了几个旋插在那颗老树上。

    一位年老的道士从阴影中缓缓走出,他随手一抓,又从寒风中随手摘下一片雪花夹在指尖。

    那道人狰狞着作了几个手势,树干里的宝剑嗡嗡作响,破开树干飞在道人身旁打起了旋。

    老道士似乎在劝他什么,但他不闻不问,剑锋直直刺来。老道士痛心疾首,流下两行热泪,挥手把雪花扔了出去。

    那片雪花飘的很慢,菱状的边角撞散了其他的飞雪,迎上血色的长剑,长剑从正中被一分为二跌在地上,慢慢在他的瞳孔中变大,他却挪不开身子,只能任由它飘进自己的咽喉。

    中年道人倒在地上,他痛苦的扼住自己的喉咙,发不出任何声响,他的指缝里没有流出一丝嫣红,只留一个冰冷的白点,他的瞳孔渐渐放大,涣散,再无声息。

    孩童的想法很童真,他当时想的是大人打架跟孝子打架就是不一样,宝剑,雪花都能高来高去的,比挠脸踩脚趾厉害多了。

    妇人跪求老道士收下孩童,老道士拒绝了,说债已还,缘已尽,抱起中年道士的尸体飘走了。

    后来孩童才知道,当时天下大乱,不少奇人异士心里起了心思,时不时出山跟着叛军造朝廷的反,他的父亲正好是朝廷官员,那天叛军来袭,他父亲是目标之一,而老道士受过祖上恩惠,这次来是报恩的。

    不巧的是中年道士是老道士的徒弟,一面是恩,一面是情,老道士无法让他放下手中的剑,只能舍弃自己心中的情了。

    从那天起,孩童心里便升起了别样的心思。

    十年后。

    稚嫩孩童已长成翩翩公子。又是一季寒冬,晶莹的雪花从密云里飘洒下来,飞扬的雪花在飒飒寒风中飞舞,笼罩了山川,屋舍,还有那颗老树。

    老树银装素裹,尽情的拥抱风雪,在这见鬼的天气里冷或不冷已经没了意义,都随他去吧,反正来年开春这都是爽口的好酒,到那时甩开膀子痛饮它三百杯,祭舒坦了五脏庙,枝叶定会更加繁茂。

    青年可万万做不到这么洒脱,若是扒了他那一衫绒袍,他立刻就能给你打几个哆嗦出来,再也不会那么肆无忌惮的在雪地里打滚了。

    人越老,心越重,树越老,叶越苍,有时回头看看,老天还是挺公平的。

    他埋在一摞摞的书卷里,细细翻阅着,每看一篇都要沉思细想,生怕出了任何纰漏,还不时摆弄奇怪的手势,既滑稽又郑重,即使这样也掩盖不了他一脸的书卷气。

    一个中年人推门而入,公子面色如常,不动声色把书卷塞到抽屉里,又取下一卷新的书卷,中年人放下手中的书卷,如情人般拭去上面几片调皮的雪花,板着脸问公子是否已经背下。

    公子很自然的点点头,中年人立刻检验起来。

    他从容的跟中年人娓娓而谈,言辞间妙语高解不断,若是有见解冲突之处,犀利的雄辩更是迫的中年人哑口无言,阅闭,中年人摇头苦笑不已,继而又哈哈大笑,拍拍公子的肩膀出去了。

    他已经习以为常,他的乐趣早已不在这些上,那些奇闻异录,练气养命之法才能令他悸动,可惜他似乎不得其法,多年来一直没什么功效。

    他看看窗外,那年雪夜里的争斗依旧牢牢锁在记忆里,再看看自己纤弱的身躯,颓然吐了一口气。

    入夜。

    公子的窗户忽然被寒风推开,一口冷风灌进脖颈,他哆嗦着打了个哈嚏,裹着厚厚的绒袍过去准备关窗,一个俏丽的女子蹲坐在窗口。

    这是个年方二十的女子,鼻端面正,齿白唇红,两道秀眉下俏皮的眨巴着双眼,鬓发如乌云般一委及地,双手并拢胸前,指尖如笋肉凝脂。她就这样俏生生的蹲在窗上,一颦一笑都是那么可人,仿佛下一刻就会跳下来。

    公子吓了一跳,手上的书卷脱落,险些叫了出来。

    女子飞身到他身前,捂住他的嘴巴,伸指在自己唇边做了个禁声的手势。

    那乌溜溜的眼珠子只有灵动,再无其他。

    女子见他已经镇定下来,松开手掌在他华贵的绒袍上擦擦口水,又拍打着他的肩膀说他细皮嫩肉,根骨奇佳,长的真不错,不枉师傅惦记多年,呜里哇啦一大堆一句没听懂,直把他拍的趔趄。

    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腹诽这姑娘是个神经病,他有个锤子的根骨,这姑娘一巴掌估计就能打他好几个圈圈。

    一番交谈过后,原来这女子是当初老道士新收的徒弟,当初雪夜一战,他心灰意冷了好几年,后来回山清修,之后有些际遇豁然开朗,五年前收女子为徒,将一身的本事都教给了她。

    老道士当初见过公子,虽然根骨不错,可惜当时悲情蒙蔽了他的心智,没有收下他。后来老道士开悟了,想起这里还有个好苗子,又拉不下面皮来要人,只好让女子学成之后来代师收徒。了却一番心念。

    当然,这是从女子口中说的,前后照应,可信度还是颇高的,但是公子是决计不信老道士那样的高人会把面皮看的那么重,八成是这调皮鬼顺口胡诌的。

    之后公子便偷偷跟着女子修习,一晃三年过去了。

    公子与女子的关系,从开始的陌生,到慢慢熟悉,再到互有好感,最后相知相依,只差最后一道明媒正娶。

    可惜姻缘自有天定,不知何时,女子开始莫名的疏远他。

    他知道是为什么。

    月前家人为他定了一门亲事,双方门第相当,对方的门第甚至略高,自己的父亲身在官场无法拒绝,也不能拒绝,所有人都知道他儿子是个才高八斗,貌比潘安的未婚男子。

    他渐渐变的忧郁,不敢面对女子,不敢面对所有人,他曾经试过抗争,他刚想用绝食的方法逼迫家人放弃这段包办婚姻,妇人就含泪恳乞他,他无法拒绝这幅面容。

    从此以后,他更是羞于面对女子,更于羞愧自己的懦弱。

    终于,在他成婚前晚,她走了。

    又是在那样的一个冬天,同样的寒冷,一片白色的背景,她决绝地走向远方,他问她:可以不走吗?她淡淡地回答:不能。然后,留给他一个决绝的背影....

    两年后,他的双亲双双故去,他终于不再有负担,他卸去了一身功名,把家产全部留给了妻子,孑然一身离开。

    他怀着难以言表的心情冲去苍梧,那里是她以前修习的地方,他几乎翻遍了那里每一寸土地却没有找到她的踪迹,一位修士终于被他感动,告诉他她早已离开,去了一个名为金山的地方。

    他一路打探,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被他找到了。怀着满腔期待又冲去金山,可是他终究还是失望了。

    他翻遍了金山,在一个名为罗仙洞的洞府里,找到了她线索,一匹洁白的丝绢和一对金玉手镯。

    他知道这都是她为他准备好的。

    洞府里已人去楼空,璧山空留一副字:夜来人静望星空,苍穹茫茫银河横,忽闻归雁一声鸣,顿牵满腹相思情。

    他再也抑制不住自己,放声痛哭。

    从此,他的记忆永远定格在冬天,定格在那纷纷扬扬的大雪,连同窗外的雪花,永远飘进的他的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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