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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关门轻些

    贫瘠的泥土堆砌成一个简陋的坟墓,里面埋葬着一对平凡的恋人,墓前跪着一圈同样平凡的老人。

    没有鼓乐,没有鲜花,没有纸钱,甚至连悼词都没有。

    坟墓简陋的与这两位高人实在不相衬,他们是真正的修士,平凡的让人心疼,执拗的让人心惊,他们湮没无闻,却未必比那些声名远扬的大能逊色,也不知天底下有多少荒野孤坟埋着这些傲骨。

    平安目不转睛的看着,看一眼少一眼,或许日后能够传颂它的只有这些行将就木的老人跟自己了。

    他拔出酒塞,狠狠灌下一大口,把剩下酒水全部洒在墓前,深深一拜:“恭送二老驾鹤西去。”

    老人们齐呼:“恭送二老驾鹤西去。”

    礼毕。

    平安带着阮玉来到村长面前:“村长,妖患已除,我们也就不叨扰大家了。”

    村长抹干净脸上的泪痕,颤巍巍的说:“这么着急,不多留几日吗?如今村里的水已经可以用了,老头子还没给你们做几道像样的饭菜。”

    平安笑道:“心领了,多留一日便会为大伙多添一日麻烦,我们修士最怕麻烦了。”

    村长道:“二位执意要走,老头子也就不劝了,不过老头子希望二位来年能回来看看,长青村若还在,一定会为二位备上最甜的水最香的茶,若是不在了....若是不在了,就把长青茶的消息告诉世人吧。”

    平安疑惑道:“村长这是何意?”

    村长道:“其实我们几个老家伙也决定了,待村子祸患平定后,我们也要走了。”

    平安不解:“祸患既然已经除去,为什么你们还要走?”

    村长道:“祸患除去,长青依在,这么好的消息只有我们几个老家伙知道不是太可惜吗?”

    平安动容:“你们要出山找其他人?茫茫人海,怎么找?更何况你们....”

    村长咧出一口大黄牙,笑道:“何况我们是一帮老弱病残?不要紧了,人在哪没了自然要在哪找。”

    平安忽然觉得眼前这人高大起来,那笑容比年轻人更显活力,佝偻的身躯里比年轻人更加激情,再冰凉的话语也会被滚滚热血烘暖,沸腾,只能从心底为他祈祷。

    平安点头,拱拱手:“明白了,既如此,在下告辞。”

    村长看着渐行渐远的身影,弯腰捧起一捧黄土,喃喃道:“多好的山,多好的水,多好的人儿,多好的茶呀。”

    这段插曲不那么美好,甚至有些凄凉,他来这里只是为了还莫名的恩情,又意外的除去祸害一方的妖邪,见证了一段不那么传奇的传奇。

    平安本该是压抑的,可他现在却十分高兴,高兴的双手交叉抵在后脑哼唱着五音不全的调子。

    阮玉踩着平安的脚跟,借着嘹日之光,藏在平安的身影里缩衣垂首,瞧着腰间那个葫芦出神,不知在遐想着什么。

    平安忽然顿下转过身子,阮玉心不在焉,猝不及防之下“哎呀”一声撞了个满怀。

    “回神啦。”平安一边说一边把背上的剑鞘向上撑一截,好让脊背舒服一些。

    阮玉俏红了脸,退开两三步道:“不好意思,走神了。”

    平安道:“想什么呢,说来听听。”

    阮玉突然语塞,千思万绪飞速褪去,一眨眼忘却了七七八八,不知从何说起,只好含糊道:“我真的那么厉害吗?”

    平安闻言大笑,把杨前辈借她身躯大发神威的场景绘声绘色的道与她听。

    阮玉也暗暗咂舌,万万没想过自己也有那么大的威能,却不知如何接话,只能岔开话题问:“沈大哥似乎很高兴。”

    “高兴。”

    “为什么呢?”

    平安也奇怪,为什么呢?

    抬头望着远方静荡荡的道路,日头照在朦胧的山尖上,原来自己也想不明白为什么高兴。

    不过有什么关系呢?他现在心头舒畅就够了,问道:“杨前辈附过你的身,你没觉得有什么不适吧。”

    阮玉摇头:“没有,反而觉得比以前更好。杨姐姐似乎有意无意中梳理了我的元气,我现在已经能稍微自如的操控些许元气,不用像往日那般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不慎元气乱窜。”

    “而且她还留有我一篇元气运行的法咒,我使来你看看。”

    平安喜道:“好啊,你来使使看。”

    阮玉催动丹田,元气上涌灌注在双掌,心中默念咒法要点,手指生涩的摆弄几个古朴的印法,印毕,口中喝出:“前!”

    一道元气从指尖迫出,裹住旁边一块人头大的山石,元气化作手掌托着石块缓缓飘至离地三尺。

    心动气随上,化作一个透明的巴掌用力一握,石块受力碾成颗颗碎子落了一地。

    此等手法与杨前辈那时如出一辙,粗略一瞧似乎透出一丝丝上清派的影子,但精妙之处又迥然不同,较之自己的符咒更是大相径庭,不禁感叹术法世界浩瀚无穷。

    平安赞赏道:“真是厉害,这等手法简直叫人叹为观止。”

    阮玉被夸得腼腆一笑,撤去印法,小声道:“这是‘前’字法印其中一种用法,还有诸多妙处杨姐姐也都传给我了,只是我现在还未能领悟,更做不到像她那样凭虚而行。”

    平安道:“怪不得道行真人说你天资雄厚,都想把你当作传人来培养了。”

    阮玉不好意思道:“沈大哥廖赞了,不如我把这窍诀告诉你吧,你帮我参研参研。”

    平安摆摆手,笑道:“不了,这是人家杨前辈特意留给你的,我怎好僭越,况且我连自己的符咒都懵懵懂懂,一头雾水,哪敢贪恋旁人妙法,我根底远不如你,须知贪多嚼不烂。”

    阮玉难得见他如此调笑自己,得知他此刻心情大好,心下又喜又羞,粉拳垒下他胸口,道:“不贫了,我们离开上清山已经数日了,还是趁早赶路回山吧,以免真人他们担忧。”

    平安道:“该当如此,那好,我们加紧赶路吧。”

    回到上清山时已经深夜了,两人草草收拾一下就带着满身的疲惫各自休息去了。

    一觉睡到翌日正午,平安才撑开朦胧的眼皮,懒腰一伸浑身骨节劈啪作响,起身洗漱一番,整理好了仪容后才出门寻阮玉去,他昨夜已与阮玉约好正午之后一同去大殿拜见掌门真人。

    来到山谷处,阮玉依旧盘坐在草坪上,双掌至于膝头正在打坐用功。灵鹤乖巧的立在她的身旁,修长的鹅颈弯曲着正在修整自己的羽翼,见山谷来了人,豆大的眼睛扑闪扑闪,立刻俯在阮玉的肩头,轻声低鸣几声。

    阮玉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收功起身,转身看过,平安正在谷口冲她点头。

    阮玉拍去裙上沾粘的草屑,一路小跑过来,欢喜道:“沈大哥你醒了啊,我还想你会再睡一会才过来的。”

    平安笑道:“不早了,再睡就日走西山了,你起的挺早,练功好一会了吧。”

    阮玉把颈处鬓发拢至耳后,低声道:“连日来总是拖累沈大哥,这次好不容易能帮把手,还不是靠的真才实学,所以想勤练些本事,一来能给沈大哥帮衬一二,二来也是治疗我的阴疾。”

    平安心中淌过阵阵暖流,拂去她肩上的草叶,抿了抿嘴唇:“走吧,该去大殿了。”

    此时大殿内呈一幅异样的画面,陶承满面怒容,横眉冷对蒲团上的掌门真人,掌门真人视而不见,闭目静坐在蒲团之上,道行真人双手捧书,目不斜视的倚着书架。

    掌门真人好似修习完毕,缓缓睁开双目,平淡道:“师弟有事不妨直说,你煞气腾腾的从清早立到正午,耽误修习不说,染的这清静的大殿也不的安生。”

    陶承抖开衣袖,指着地上的青石冷笑:“这地下蛇不吃鼠反同窝,蚁穴满布无人扫,眼看就要把这青石剐的干干净净了,怎么能安生下来。”

    掌门真人伸手在一尘不染石板上一抹,手指上果然沾了些许灰尘,不过无妨,在道袍上随意擦去,道:“说到底这里还是人家蛇鼠的家,直到我们在这里铺上石板,砌筑高墙,这里才成了我们的家。”

    陶承踩着石板,张开大袖转了一圈,冷冷笑道:“所以你就任由蚁虫横行?”

    掌门真人捏着指尖残留的灰土,波澜不惊,“随他。”

    “蛇鼠当着你的面挖穴凿洞你也不管?”

    “由它。”

    “那蛇鼠要是挖空这大殿又当如何?”

    “依他。”

    陶承被掌门真人的淡然气笑了,指着他的身子迸出有生以来第一句粗话:“你,你,你这皮厚的老杂皮!”

    掌门真人眼皮微跳,很快又再度合眼修习起来,还是一幅生冷不忌,水火不侵的模样。

    倒是道行真人被陶承一句粗鄙之语给吓的不轻,嘴唇强抿,双肩不住的颤动,手中的书卷都差点把持不住,想笑又不敢笑。

    掌门真人鼻间一抽一送,开口道:“你今日吃了不少荤腥,回去应当沐浴更衣,抄写一遍清心咒。”

    陶承胸中怒火都快要涌到天灵,几欲按耐不住一道气劲劈向这人的冲动,转身拂袖摔门而去,震的孱弱的木门晃荡不已,仿佛下一刻就要分崩离析散成一地。

    身后遥遥传来掌门真人的淡言:“说与多少次了,关门轻些,山里没有余钱修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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