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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四章 玉璧血战十七

    死伤这么多,终于等到了敌军弹尽之时,窦泰此刻就如一头下上凶虎般,一声暴吼,挥军杀去,誓以掌中利刃宣泄积胸盛怒。

    尉景却恰恰相反,一贯沉稳的个性令他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可到底是哪里不对劲,一时半会也说不上来。良机莫失,只好跟着窦泰一起率军冲上。

    魏大祖不甘示弱,临走前也要痛击敌军一番,命部众疯狂射杀敌军,自己箭矢用倔,一把夺过副将的箭囊,继续射杀敌军。

    几番强攻,八百盾甲兵近乎死伤殆尽,就连藏于盾阵中的刀弩手都损失颇重,坡道上堆积了数不清尸体,后方兵士若要冲杀,必须以血肉之躯为盾,而且还要清开道路,不然无法立足。

    这样一来,排前的兵士就成了崖台守军的活靶子,只要有箭矢在手,几乎箭箭飙血,惨烈异常。

    立于阵后段韶移步车架旁,与高欢一同观战。

    “这般冲山,我军损失很大。”

    段韶淡淡说道。

    就算不亲眼观战,他也能预想到损兵的数目一定非常恐怖。何况,他内心本就拒绝来此,并非惧战,而是不想以举国之力去攻打一座孤城,哪怕这座孤城名为玉璧。

    可段韶也心知肚明,如果连陈元康都劝不住高欢,他又如何能劝得住。

    “攻城本就艰辛,何况是眼前这等坚城,但孝先也应当清楚,玉璧扼我军咽喉,迟早必攻,攻城愈晚,损兵愈甚。”

    高欢平静地回道。

    他知道,段韶心痛了,可他何尝不心痛。此刻正是宇文泰最艰难的时刻,若不趁机攻伐玉璧,等过几年缓过气来,己方再想攻城,必然会遭到更加强烈的抵抗,甚至有可能被对方援军所围。

    还有一点,宇文泰正当盛年,而自己已年逾五旬,在这个纷乱的年代,这是个相当危险的年纪,他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日子可活,所以更加希望在有生之年完成一统天下之大业。

    如能一举剿灭宇文泰这个心腹大患,一切都会变得明朗起来。

    “将军且宽心,我军不会一直这般攻城。此战只为试探,若敌军心坚志定,将士随时可以下令撤军。来日方长,不急在这一时。”

    李业兴在旁说道。

    这话虽有示好之意,但在段韶听来,却极不悦耳,甚至有种把他架在火上烤的意味。何况臣相在此,他怎敢擅自下令?

    眉头一皱,又缓缓舒展,不咸不淡道:“李先生多虑了,末将征战多年,早已看淡生死。”

    有头没尾的话,代表他的立场。

    李业兴一笑而过,闭目不言。

    高氏重佛抑道,段韶身为高欢的子侄辈,也不例外,但他却不知道高欢为何重佛。

    盖因北地所传道门弟子,多是天一道弟子,而天一道弟子又大多归于宇文泰帐下,高欢属地的遗人则多隐遁不仕,此为其一;其二,为人主者,一定要顾全大局,尤其是在现今这种局势。

    北地佛门遍立,僧尼无数,已成国之大患,高欢现在还不敢剜肉除瘤,但以他的手段,只要大统之后,必有秋后算账的一天。何况,他真的笃信佛门么,恐怕未必吧,也许连一篇完整的佛经都背不出来。

    僧尼们没几个念好经,所谓的大德高僧亦是,李业兴清楚,但他不能说,至少不能在高欢面前说。

    “好了,都观战吧,我看战局有些变化了。”

    高欢打住二人,指着远边说道。

    段韶随即扭头,定目瞧去,却是面色稍缓,惊疑道:“咦,好像要攻上去了,难道敌军弹矢用尽了?”

    “不好,中计了!将军快传命撤军,晚了就来不及了!”

    李业兴定神一看,面色大变,急忙喊道。

    段韶目达耳通,一听中计,稍思片刻,心魂皆冒!

    敌军占尽先机,不到万不得已当全力固守崖台才是,但此刻竟弃守回奔,不是诱敌又是什么?

    一念至此,赶紧令旗手传命鸣金收兵,同时,心急火燎地默念道:“尉景,窦泰,你们二人可千万别就这么折掉啊!”

    守军确已用尽,在魏大祖射下最后一支羽箭,贯穿一人胸膛后,立刻大呼道:“撤军回城!”

    一声令下,全军立刻放弃崖台,转身向城池奔去。

    没了土袋的威胁,再以血肉之躯耗尽了敌人的箭矢,此刻终于轮到攻城一方反攻,窦泰不等坡道清理顺畅,立刻率军扑杀上去。

    韦孝宽见弓弩营狂奔而来,立刻下令:

    “骁骑营准备,待敌军登上崖台,立刻出击!”

    窦泰率军刚上崖台,便见敌军夺路狂奔,向城池窜去,立时大喜,举刀高呼道:“敌军败了!敌军败了!全军随我冲杀,不要放跑了贼将!”

    说罢身先士卒,领兵追杀而去。

    眼看就要到城门下,魏大祖忽然往拐向城墙,一边跑,一边高声呼喝道:“全军散开!”

    弓弩手立刻散作两边,空出一片大大的直道。

    城门大开,死亡的气息扑面而袭。

    养精蓄锐的骁骑们久候多时,就是为了此刻收割敌人的性命。

    “杀!”

    许盆长槊在手,一马当先,领众骑兵轰出城外,向敌军杀去。

    窦泰见城门大开,一条长龙冲涌而出,双目顿时罩满愁云,心头咯噔一声“完了,中计了!”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不忘撕心裂肺地喊道:“迎击!”

    同时,远处金鸣铮响,但为时已晚,所有冲上崖台的士兵都被淹没在轰隆震耳的铁蹄中,就连他的喊叫,也只能变作溺水前最后的呼声。

    骑兵对阵步卒,本就有天大的优势,更遑论敌军血战数场,早已疲惫不堪,骑兵这一冲杀,简直如入无人之境,肆意而为。

    许盆一眼就相中了领军的窦泰,杀心欢心齐盛,弃他人不管,直扑贼首而去。

    窦泰狞声大笑,败局已定,抱着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之心,竟不顾亲兵阻拦,冲身挥剑迎击。

    “哐...”一声巨响,金铁交击后,窦泰吐血倒飞而回,掌中利剑彻底变形,被震成了一片废铁。

    战马冲击何其凶猛,加之气力衰竭,根本无力抵挡。

    许盆也不好受,窦泰含怒一击,不但把他从狂奔的战马上震落,更把长槊斩弯,也同样变作一根弯弯扭扭烧火棍。

    心惊之余,却也不忘大功在前,微微发麻的右手立刻抽出佩剑,继续砍杀窦泰。

    亲兵们连忙挡前,大呼道:“保护将军,保护将军!”

    这一嗓子,可真算是喊来了一群恶鬼,所有敌军三两下解决对手后,立刻把目光投向这边,然后如饿狼般齐齐杀来。

    亲兵们也是万般无奈,场面实在太乱了,要是不这么吼,窦泰必死无疑,但大喝之下,己方兵士同样会一起涌来,或许能集众人之力,把窦泰送下崖台。

    “别放跑了贼将,都给我杀呀!”

    出声的是魏大祖,骑兵冲杀一阵后,他也不甘示弱,提刀杀入战场,直扑窦泰而来。

    霎时间,所有人都挤作一团,一边誓要擒杀窦泰这条大鱼,一边则奋力抵抗,缓缓向崖台退去。

    守军很快形成合围之势,不断绞杀登上崖台的兵士,同时阻止台下兵众登台营救,眼看身前的卫士一个个倒下,窦泰近乎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这时,身后传来一声暴喝,“窦兄莫慌,尉景来也!”

    窦泰霍然睁眼,向后一望,尉景杀出重围后,竟然又折回身来搭救自己,顿时五内俱感,近乎哽咽地大喊道:“窦泰在此,将军速退!”

    尉景浴血满身,置若罔闻,率兵冲进阵围后一把将窦泰抗在肩上,转身就跑,亲卫们则留在原地,继续纠缠敌军。

    一通血战,从崖台杀到崖底,攻城一方几无还手之力,被斩杀者多不胜数,只可惜在众兵士死战下,终究没能留住尉窦二将。

    魏大祖与许盆无不懊恼,碍于山下敌军骑兵赶来接应,只得放弃追杀,领兵回城。

    清点后得知,韦孝宽损兵不足百人,大胜;高欢损兵两千七百有余,其中八百盾甲兵尽没,三千步卒折损达八成之多,可谓大败,惨败。

    初战到此告一段落,双方暂时偃旗息鼓。

    ————

    初战大捷,战胜的还是赫赫有名的段韶,兵将们无不喜气洋洋。

    军中早已备好酒肉,犒劳诸位将士,将士们纷纷涌向许盆,魏大祖二将,争相敬酒,直把二人灌得烂醉如泥才算作罢。

    打了这么一个大胜仗,韦孝宽自然也陪将士们开怀畅饮一通,不过没醉,非但没醉,反而更加清醒,清醒的认识到敌军是如何的凶悍,狡獝,日后守城会是何等艰险,所以他稍作停留便打道回府,找两位先生继续商议战事。

    柳敏和平安早已等候多时,确切的说应该是等他一起用膳,因为阮玉已经置备好一桌子好酒好菜,正等他这位正主来哩。

    刚一进门,一股子浓郁的飘香之气已扑面而来,立时勾起腹中馋虫,韦孝宽畅笑道:“我道二位怎么不与将士们同乐,原来早早备下了一桌的珍馐美馔,奸猾,奸猾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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