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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七章 玉璧血战 二十

    心情糟糕透顶,以致段韶都没听到众人在商议些什么,直到哨骑奔进帐内,才倏然回神。

    “报,韦孝宽遣使求见,现已在辕外等候。”

    哨骑奔入帐中,当头叩拜,大声宣道。

    帐中立时静下,高欢正与诸人商议对策,忽闻有使来见,眉头一皱,并未立即作答,把目光转向李业兴。

    李业兴也拧眉稍滞,颇为费解。

    双方既非战前,又非战末,不应该贸然遣使才对,可偏偏对方就这么做了,而且还是连夜遣使相访,显然别有所图,于是他微微颔首,表明态度。

    高欢正有此意,他也想看看对方打的什么算盘,淡淡说道:“带进来。”

    “喏。”

    哨骑应声,立刻退出帐外。

    柳敏与平安跟行入营,暗中观察营盘布置与军士神色,发现军士们只顾埋头造饭,鲜有侧目者,就算偶有几人投来目光,也是神色如常,显然先前一战并未震慑敌军,甚至连一点水花都未溅起。

    不禁暗叹:“真不愧为虎狼之师,败而不怯,骁勇异常。”

    掀帘入帐,二人微微行礼,淡道:“见过高将军。”

    高欢打量了两人几眼,发现很是面生,一个为刀笔小吏装扮,一个应为随行侍从,开口道:“韦孝宽派你等前来,所为何事?”

    柳敏含笑答道:“我家将军修书一封,特遣我等交与将军。”

    高欢故意发难,问道:“是战书,还是降书?”

    柳敏摸出书信,双手奉上,从容不迫道:“非战非降,乃是和书一封。”

    一听和书,诸人无不面露异色,亦有哑然发笑者。

    高欢眉梢轻挑,略略留意诸人的神态表情,笑道:“哦?原来是和书,念与本相听听。”

    祖珽接过书信,拆开摊于掌中,一目十行,尚未宣读,面上已泛铁青之色,人也立僵立当场。

    见祖珽愣怔,高欢略显不快,皱声道:“愣着作甚,还不快念?”

    祖珽方才回神,轻咳一声,徐徐念道:

    “将军如吾,昔太祖寄于乱中,百废流亡,欺凌实甚,情所难堪,乃修武行德,始克燕秦,遂创功立业。后太祖励精图治,征伐于四野,旋身于险境,终克定山胡,扫平西域,远逐柔然,饮马长江,独霸中原。

    夫以忠孝立世,仁善为本,将军才于当世,拥旄万里,皆为皇恩浩荡。本该恪守尽忠,推赤心于朝恩,抚万民之所命,然鸿鹄志高,饕心灼盛,不思文效于天下,安反祸乱于苍生,行虏寇之凶桀,逐明主于僻野,岂曰人子呼?

    幸英主泰,不假刀兵于颜色,不负天恩于苍茫,救恩主于漂孤时,扶华厦于危难间,诚为世之所楷。

    将军举不义之兵伐有道之师,焉有不败之理呼?

    寡草终有还根日,寒鸟亦当归林时,隆恩昭昭,不以旧事为疑,愿待之如庭柱,共侍英主贤君,望将军惜之念之。

    若将军犹思不改,必人神共愤,遭天地所谴。弟宽,百拜叩上。”

    念完,祖珽的面上已焦黑一片,怒视柳敏,恨不得当场给他两拳。

    这哪里是和书,分明是战书,辱书!字里行间无不充斥折辱,威逼之意。

    众将无不拔剑怒斥,尤以彭乐为最,只见他须发蓬张,悍然出声,“来人!将这两竖儒拖出去烹杀!”

    “慢着。”

    高欢淡淡说道。

    “丞相...”

    彭乐呲目欲裂,怒不可遏,犹要出声,高欢挥手,示意他稍安勿躁,随后轻轻一笑,说道:“依本相看,这并非和书吧。”

    他涵养极好,自始至终都面不改色。

    柳敏同样惊叹此人城府之深,受如此大辱竟犹不变色,笑道:“和与不和,本就在将军一念之间,将军若和,那就休兵罢战。”

    “若不和呢?”

    高欢笑问。

    柳敏指指信笺,笑而不语。

    “韦孝宽当真以为他能凭区区孤军,便能胜我大魏雄师?”

    高欢说道。

    柳敏转头看了段韶一眼,笑道:“恕在下直言,胜败不是已然定下了么。”

    诸将跟着把各色目光投向段韶,段韶冷哼一声,默然不语。

    胜就是胜,败就是败,他段韶不是输不起的人,若要再行狡辩,徒惹人笑料。

    彭乐与段韶私交甚好,当即出头,鄙夷道:“韦家小儿缩首如龟,有种探出头来与我军大战一场,何劳段将军出马,只需三千军士,我便可取他首级!”

    此等激将法简直粗陋不堪,柳敏呵呵一笑,说道:“昔年,高敖曹正如将军之所言,不过结果嘛...”

    说着,意味深长地看着高欢。

    高欢忽的变色,神情霎时间冷冽下来,就连众将也不禁怒色立褪,噤若寒蝉。

    高敖曹之死,是魏军之所痛,更是诸将之所忌,牢牢告诫着他们,不要妄图行越雷池之举。

    彭乐岂有不知,只得匆忙改口道:“休说废话,你且说韦孝宽敢与不敢,敢就出城交战,本将绝不欺他,只以三千军士与他交战,若不敢,那他就是无胆鼠辈,快快献城投降,别再丢人现眼了。”

    说完狞声狂笑。

    闻声,众将也跟着哄笑起来。

    “看不出,这猛将军倒是颇有急智,还会反将于我...”柳敏暗道,神思飞转,明知故问道:“敢问将军名讳?”

    彭乐嗤鼻一声,傲然道:“本将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彭乐’是也。”

    “哦...原来是彭乐彭将军,久仰久仰...”

    拖着长长的腔调,柳敏躬身一礼,假意称赞道。

    不等彭乐开口,柳敏自顾自地说道:“想当年,将军滏口击葛荣,瑕丘败羊侃,殷州奇袭擒羽生,韩陵先登破万仁,等等等等,在下早有耳闻,今日一见,将军果真雄武!”

    彭乐一愣,不知柳敏何意,只得哼声道:“还算你有点见识!”

    柳敏笑道:“将军之丰伟何止如此,更有柔玄投尔朱,幽州拥韩楼,弃暗投明自侯深,痛改前非于山东,沙苑断肠犹奋勇,邙山义释宇文公,等等等等,昔年高敖曹乃‘时之项籍’,将军亦无愧为‘再世奉先’,在下由衷钦佩。”

    说完,柳敏抱拳一笑,深躬一礼。

    众人越听越不对头,待柳敏一一道下,无不面面相觑,诺诺不敢言,就连高欢都忍不住地快要笑出声来。

    虽说家丑不可外扬,但彭乐这些丑事实在丑的叫人捧腹,偶尔拿来一乐,倒也颇有滋味。

    彭乐面红耳赤,几欲钻头觅缝,盛怒之下理智全失,环眼暴睁,厉声咤道:“竖儒胡言,爷爷砍了你!”

    话音未落,“铮”一声,匣中利刃已祭出,愤然斩下!

    刺目寒光当头罩下,剑未至,剑风已吹断汗毛,若被砍中,非得劈成两段不可!

    此番变故来得太急太快,众人反应不及,被震愕当场。

    眼看柳敏就要横尸立毙,倏得眼前一花,一道虚影挡在身前,接着长剑便悬于额前三寸,夹于二指间,再难寸近。

    定睛一看,原来是平安乔装的侍从,在须臾间移形换位,挡下杀身一剑。

    两军交战不斩来使,这敌将竟然不讲规矩,拔剑杀人,平安怒从心起,回手一记“翻澜掌”拍出,欲要狠狠教训此人。

    掌风锐啸,如怒海狂澜涌向彭乐胸膛,若被击实,非摧筋断骨不可!

    彭乐不知躲闪不及还是故意不闪,竟以血肉之躯硬悍雄浑掌力,同时左手飞探,五指成抓,向腕口擒上。

    “砰!”

    一声轰响爆起,狂风匝地暴卷而起。

    平安只觉掌心酥麻,好似轰在一块百炼金钢上,沛然劲力被悉数震散,方知对方竟将血肉筋骨炼至浑凝如一,万千毛孔顷刻间闭合,外气无法侵内,同时,腕口传来锥心剧痛,已被钳爪死死捏住。

    彭乐狞声一吼,骤然发力,五指如惊涛拍岸,欲将平安右腕捏得粉碎。

    平安先失一筹,却也不慌不忙,立时收掌并指,内气回流,一股罡风无端冲涌,撑开千斤铁钳,继而再分作数股旋劲,缠于对方五指之上。

    彭乐忽觉掌心膨胀,似有无匹劲力扩开,已然拿捏不住,心头正惊,五指又绞上几股怪异之极的劲力,不但触肤如割,还向两边撕扯开来,照此下去,就算不被绞断,亦会拗折指节,登时握掌成拳,以猛力溃散。

    “住手!”

    两声疾呼齐齐响起,一声出自高欢,一声出自柳敏。

    一切发生的太快,以致众人来不及作出反应,待二人电光火石间交手数招后,才急声喝止。

    “彭乐退下。”

    高欢淡淡说道。

    “丞相!”

    彭乐怒气不减,浓眉立起,还欲争辩。

    “退下。”

    语调陡然冷峭,高欢双眼寒光逼视而去。

    “喏...”

    彭乐仿佛见了活鬼,浑身打个冷战,满面通红地抽剑回立,再抬头瞪向平安二人,则又恢复了那副狰狞恶态。

    平安也站回身后,垂手不言。

    柳敏含笑不语,静静看着高欢,高欢满目霜凝,裹罩柳敏眸中。

    良久,高欢一声轻笑,寒色尽消,说道:“两军交战,不斩来使,方才是一场意外,叫二位受惊了。来人,赐美酒一杯,让二位俊杰压压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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