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我喜欢你
宴会厅里, 贵女们虽说起初有些拘谨, 可毕竟是全大夏身份最高的闺秀们,无一不是教养良好,待人接物自有方法,很快便意识到应该珍惜这次难得的交际机会, 自如地交谈起来, 从诗文到字画,从调香到插花, 不一而足,虽偶尔有些微的暗流涌动,气氛还是颇为和谐愉快。
闻人笑独自坐在上位,含笑听着众人的交谈,对那本册子上的姑娘会多加几分留意, 只是一时间觉得大家都挺好的, 也听不出什么。
贵女们还在陆陆续续地被领进宴会厅, 有些出乎意料的是,过了这么久都没有出现任何一名穿粉色裙子的姑娘。闻人笑便心知她们对这次宴会比她想象的更为重视, 也不由有些佩服她们消息灵通的程度。
四小姐杨敏之正与几名相熟的小姐谈论自家祖父汝阳侯新作的一首诗,六小姐杨敏诗在功课上没怎么下功夫, 自觉插不上话, 便凑到公主身边和她聊天。公主也乐得有个人说话, 拍了拍身边让她挨着她坐下。
公主起了个话头道:“我养了只狗, 可爱极了, 一会儿宴会结束带你去看。”
“真的吗, ”喜爱小动物的杨敏诗眼睛亮了亮,“叫什么名字?”
“一只叫西西,一只叫哈哈,”公主炫耀道,“我取的名字好吧。”
杨敏诗思索片刻反应过来其中奥妙,夸道,“好,一听就是你家的。你养了两只?”
“哈哈送给朋友了。”
“啊,”杨敏诗故作夸张地露出受伤的神色,“怎么不送给我。”其实她还真的蛮好奇公主什么时候有了个这么要好的朋友,只是不会随便问。
“下次留给你。”
杨敏诗又缠着公主问了些养狗的趣事,公主想到那些事也觉得挺开心的,笑眯眯地娓娓道来。
坐在下方的周月儿悄悄看了眼两人亲密的样子,目光闪了闪。其他贵女们谈论的话题都是她平日接触不到的,完全插不上话,而带她来的杨家姐妹,一人与密友们聊得欢畅,一人直接抛下她坐到公主身边去了。
想起来之前娘的嘱托,一是努力得到公主青眼,二是与贵女们打好关系,步入京城顶尖交际圈,现下一样都不成,她不由有些发愁。
杨敏诗听公主说了些西西的日常琐事,眼含羡慕地叹道:“做你的狗真幸福。”
公主闻言乐不可支,“必须的。”
两人正聊着天,突然感觉整个宴会厅安静了一瞬,抬头看去,就见进门处走来两名姑娘,其中一位穿着一身粉色长裙。
许多贵女见状都悄悄地看向公主,杨敏诗也转头看她,有些好奇她会如何反应,不过她觉得公主不会计较撞衫这种事。
只有没自信的人才怕撞衫,公主一定不会,因为她穿什么颜色都比别人好看。
公主脸上倒是看不出丝毫异色,等那姐妹二人过来行过礼,便让侍女将她们带到坐席。
杨敏诗眼里闪着兴味的光,小声对公主道:“那张家二小姐见了你都没露出惊讶的表情,怕是早就知道你今天穿粉色。”
“嗯,”公主含糊地应了声。
“说不定还是她坑的她姐姐穿粉色呢。”
公主摸了摸下巴,面露若有所思。
杨敏诗又颇为有理有据地分析道:“张大小姐就正好相反,看她妹妹的眼神充满受伤和难以置信,稍微有点夸张,好像也不是善茬。”
“哟,”公主上下打量杨敏诗几眼,“刮目相看哦。”她没心没肺的六表姐什么时候变成宅斗小能手了?张家长女也在贤妃给的册子上,她已经在心里给她画了个叉。
“嘿嘿,”杨敏诗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娘最近在教我辨别各种宅斗戏码,里面刚好提到了借刀杀人这招。”
公主闻言被逗笑了。她觉得六表姐确实有些太过憨直,学学这些没什么不好,再过两年就该嫁人了,估计二舅母也够操心。如此想着,她不由打趣起杨敏诗,“四表姐出嫁后就该你定亲了吧,你喜欢什么样的人呢?”
杨敏诗倒没像所有贵女都会做的那样,露出娇羞的表情,而是认真思索起这个问题,片刻后道,“我想嫁给像祖父一样的人。”
“嗯,”公主颇为认同地点点头。她的外祖父汝阳侯为人正直,一生未曾纳妾。
“你呢?”杨敏诗不禁有些好奇,什么样的男子才能成为表妹的驸马。
这个问题不久之前闻人彦才问过,公主再次说了相同的答案:“我喜欢大英雄。”没等杨敏诗问谁算是大英雄,她便自觉地补充道:“父皇和严将军那样的。”
杨敏诗大惊失色:“你喜欢严将军?……等会儿,哪个严将军?”
公主简直无语了,“骠骑将军严谦。我的意思是,我喜欢的人一定是像他一样的大英雄,不是说我喜欢他。”
“你怎么能喜欢他呢,”杨敏诗被吓到出窍的魂还没回笼,有些迷茫地嘟囔道,“听说他拧断别人脖子不眨眼的,杀过的人比我们吃过的饭还多。”
听到这个奇葩比喻,公主感觉狠狠噎了一下,不知道应该先反驳哪一句,纠结了一会儿,还是嘟唇道:“严将军不是那样的。他杀的都是敌人。”
“啊,”杨敏诗听到她维护的话,愈发惊恐,“你真的喜欢他?”
公主:“……”
这姑娘有时候傻得能气死人。若不是十分了解她的表姐兼闺蜜,她还真的会被气到。
许多年后,二人回忆起这段对话,还是忍不住失笑,感慨它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时代是多么离经叛道,却又如此美好,带着两名年轻少女对爱情的向往,直白又憨傻的热忱。
而此刻,公主只想赶紧结束这个关于“喜欢”的话题。像是天在助她,门口又出现了一位粉色衣裙的姑娘。
待到那姑娘走近了,众人皆是微微讶异,因为她实在面生,竟没有一个人认得她。
姑娘似乎都没有与公主撞衫的自觉,面上看不出什么惊惶,只带着一脸拘谨,朝公主行了个不标准甚至有些蹩脚的礼。粉色衣裙倒是最时兴的款式,料子也不错,只是穿在她身上有种别扭的感觉,尤其是在公主的尊贵绝美面前,被衬得几乎滑稽。
有几名贵女以袖掩唇,轻轻地笑了。
公主的目光落在粉衣姑娘并不白皙,稍稍有些粗糙的脸上,鼻梁的地方横亘了一道伤疤,不算极深,却也难看极了。若不是她见惯了严将军脸上的疤,乍然见到还真是会有几分不适应。
“你是谁家的姑娘?”
温和的声音抚平了几分紧绷的神经,林意芸想着嬷嬷教的规矩,认真答道:“我……臣女林意芸,家父是四品将军,从前镇守西北,去年年底被召回京的。”
公主“嗯”了一声,她的确吩咐过玉罗给四品以上的管家嫡出小姐发请帖。难怪林意芸如此面生,原是才搬来京城不久,也难怪与京中的小姐们都不同,对规矩礼仪完全不熟悉。脸上的那道伤疤,想必也是随父亲镇守边陲时受的吧?
想到此处,她不由起了些敬佩之心,亲手指了个很好的位置让林意芸坐。
公主将目光从林意芸身上收回,心里却还存着几分好奇。她在她眼中看不到一丝一毫对这华美宴会的向往,只有满满的木讷和生硬。那么是什么让这个姑娘穿上并不合适的衣裙,来到这个与她格格不入的宴会呢?
林意芸在公主指的案前坐下,自觉熬过了一关,微微松口气的同时,感受到四处传来各异的目光,不由有些如芒在背。没有人与她说话,她也插不上什么话,只是僵坐在那里,片刻间思绪纷飞,想到了很多。
她想到母亲是如何将公主的请柬视若珍宝,每天都爱惜地观看抚摸无数回;想到母亲费尽心思打听京城最流行的裙子样式,近乎恳求地让她穿上;想到父母一次次为她脸上的伤痕遍寻名医,又一次次失望,久而久之就变成绝望,只期盼她不要自卑,试着走出家门。
身处这样的诚,她万般不适应,却尽力将腰挺得,将所有人都摒退,吩咐不得打扰,直到现在该用晚膳的时间还未下来。
她为难地沉吟片刻,“再等等吧。”
摘星阁上,闻人笑凭栏而站,她本以为高处的风会让她清醒,却始终感觉脑子里乱糟糟的。
一下午的时间,不足以让她明白什么是情爱。她翻完了杨敏诗从前送的一整箱话本,那些俗套粘腻的情节,泛舟湖上,对月盟誓,林间相拥,竟让她心里空落落。
“你真的喜欢他?”
“这么喜欢就嫁给他啊。”
“蠢货。”
喜欢他。嫁给他。蠢货。
嫁给他。蠢货。
蠢货。
她闻人笑是个后知后觉的蠢货。
每个人无意的话语交织在一起,夺去她逃避的退路,逼她看清自己的心。
她笨拙地望进自己的心,却发现它早已被填满。
没有拂过湖面的清风,没有温柔皎洁的朗月,青翠枝叶的窸窣,只有他。
他叫严谦。
*
“公主,公主!您去哪儿?”
公主摆摆手,示意不用跟着她,然后便独自穿过月亮门,去了侯府,留下侍女们面面相觑。玉罗到底放心不下,远远地辍在她身后,最终停步在月亮门边,目露复杂。
定风阁的门被推开,严谦循声望去,看见门外一片夜色,一身粉群的少女似妖似仙,踏月而来。
严谦一惊,站起身朝她走去,“公主?怎么这么晚过来?”
不料少女直接扑进了他怀里,轻轻嘟囔道:“忘记加衣服了,有点冷。”
“怎么了?”严谦下意识接住他,听她搂着他说冷,又不敢放开她,只好将她带到一旁的软榻上坐下。他直觉她情绪不对,有些担忧,却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公主把脸埋在他胸口,闷闷道:“今天好多人说我喜欢你。”
严谦的目光在一瞬间冷硬如冰,迸发出凛冽的杀意,手却轻拍着她的背,安抚道:“别理他们,他们乱说的。告诉我,谁这么说了?”
他放在心尖上在意的姑娘,敢嚼舌根就要付出代价。
公主从他怀里钻出来,站起身直视着他的眼睛,认真道:“我觉得我真的喜欢你。”
严谦微怔片刻,表情仍然平静,竟似是不能理解她在说什么。
她歪了歪脑袋,有些疑惑他这个反应,猜他可能没听懂她的意思,便提高了几分声音道,“严谦我要嫁给你。”
屋外是呼啸而过的风声,屋里少女娇俏而无畏的声音像是一朵烟花,“怦”地一声,把他的心炸得支离破碎。他狠狠地闭了闭眼,在那一瞬间划过千般震惊万种疼痛,再睁开的时候便已是一片空旷,除了丝丝缕缕的无奈,再不见其他:“很晚了,臣送您回去。”
她讨厌他这样的态度,恭敬又疏离,仿佛只把她当作胡闹的孩童,而不是爱慕着他的姑娘。
灯烛发出暖融融的光,照在严谦脸上,把他的面容映得更加深刻。公主不由凑近了些,伸手捧起他的脸,细细端详。他的剑眉从不会对她严厉地拧起,他狭长的眼眸看向她时戾气就消失殆尽。就算他不是最英俊的那个,也一直是能让她心动的人啊,她怎么能迟钝到今天才发现?
严谦垂下眼睫,避开少女那双满含情意的桃花眼和暖玉似的面庞,。
就在他想要轻轻把她推开的一瞬间,一个温暖柔软的吻落在他完好的那边脸颊上。
公主的手终于放开他,站在他面前,微微扬起下巴,骄傲地宣布:“你现在不喜欢我没关系,将来一定会喜欢我的。”
温软濡湿的触感还留在他脸上,美好得让他胸臆处传来阵阵闷痛,几乎无力维持住无动于衷的表情。
他这幅模样落在公主眼里简直像是行尸走肉,她不由得很气,又有点着急,想让他露出点别的反应。狠了狠心,伸手搂住他脖子,看准他的唇亲了过去。
严谦没想到她竟这么大胆,一时如遭雷劈,又怕伤到她不敢推开,便只能自己向后倒,却带倒了搂着他脖子的她,两人的唇狠狠相嗑,她娇软的身子也重重压在他身上。
公主似是无意识地伸出小舌舔了舔他的唇,严谦闷哼一声,名为理智和冷漠的弦齐齐绷断。
一阵天旋地转,公主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身上就压了一具精瘦健壮的体魄,唇齿间传来断断续续的刺痛,感觉自己在被一头绝望的野兽舔噬啃咬。她惊慌又无措,只凭借着对他无条件的信任,把他搂得更近了些,却不知自己的行为彻底惹怒了他,浇熄了最后一丝怜惜。
严谦直勾勾地看着她闭眼任他为所欲为的样子,眸中透出无尽的幽黯和暴戾。她怎么敢,怎么敢这样勾引他?这样没有防备心,这样傻,让他控制不住本能,想狠狠地欺负她,让她像只小兔子一样呜咽。
他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公主一口气还没喘上来,他火热的躯体和唇又朝她覆了下来。不知是因为缺氧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她的心脏一下下跳得又快又重,眼角也微微发红,沁出点点泪珠。
感觉好像已经过了数年那么长久,身上的人还在把她一遍遍翻来覆去舔食,贪婪又歇斯底里。就像是一只野兽碰到一株天灵地宝,永远不知道饱。她试着推开他,却换来更狠戾的惩罚。
直到有什么坚硬又火热的东西撞了她好几下,严谦似乎才有些餍足,暧昧地舔舐着她的耳根,声音低沉又危险,“还敢喜欢我吗?”他在她面前总是克制而温和,不代表她能肆意挑衅一个成年男人。
今晚发生的一切早已超出公主的认知范围,她胡乱地摇着头,想到什么又点点头,衣襟早已松散,长发也有些缭乱地披在榻上,少了几分少女的纯真,多了几分妩媚,样子纯真又惑人。
严谦终于从她身上离开,伸手开始解自己的外袍。
“你你你,你要干嘛,你无耻。”
他看着她一脸惊慌往后缩的样子,似是斜勾了下唇角,费劲地压下继续欺负她的冲动,把她从榻上拉起来,再把外袍裹在她身上。
公主松了口气,如蒙大赦般地跳下榻,有些腿软地夺门而出,转眼就独自冲进一片夜色中。
严谦抬腿不远不近地跟上,一路隐匿着自己的身型,直到她穿过月亮门,被公主府提着灯笼巡视的宫人接回寝殿,又在夜风中独自站了一会儿,才往回走。
身体的火热还没有完全冷却,心里却是无边无际的寒凉。
这一次他是真的要失去她了。
可他别无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