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洞庭春
南城有一处绝美的湖水,原本是一处小水池,不过到了前朝时逐渐开凿挖掘,成了一个四五亩的内陆湖。还引来了西鸣林的水源,引向了下游的护城河口,经历了能工巧匠们的修葺,仿照了江南建筑的风格,把南城以这湖水为中心,修成了流水人家一般,并将此湖名之为“小洞庭”。自晋国在此立都,因此处风景秀丽,便将朝廷设立的学子苑建立在小洞庭的北岸,以彰显对天下士子的重视。而这南岸,却是成了烟花柳巷的聚集之地。姚二爷着急去的“洞庭春”,正是这南岸上最为有名的教坊了。
姚二爷才一下马,牵马的小厮便上前来请安:“哎呦!姚二爷!您可来了!霁芳姑娘这阵子天天念叨您!说您好些日子不来了!可想您了!”
“哦?是吗?那你还不快去叫霁芳出来见我?”
“好嘞!”小厮赶紧将马拴在马厩里头,嘱咐旁的小厮去唤霁芳姑娘,而姚二爷却晃荡着膀子进了洞庭春。才进门没两步,便从木廊尽头听见一声熟悉而娇媚的声音响起。
“哎哟!这是谁啊?我当这辈子也再也见不着了呢!”霁芳姑娘慢悠悠地从木廊另一头走过来,虽说只是几步,却仿若步步带着香气,飘散出来,姚二爷仿佛迷住了一般,被霁芳的一双玲珑剔透的大眼睛深深地吸引着。
“这不是府中多事,难得过来,快别生我气了吧!”姚二爷忙上前搂住霁芳的肩膀,霁芳也顺势往外一扭,不让姚二爷碰到。姚二爷还在心想霁芳着实生了气,想着怎么着哄着她,谁想霁芳姑娘却用自己身上的淡粉色的手绢围住了姚二爷伸出的那只手,还紧紧地系了个结。
“也罢……到底你也是来了么……”霁芳拉着手绢的另一端,轻轻一拽,姚二爷着了魔似的,踉踉跄跄地忙跟着霁芳,只听她娇滴滴道:“来了就赶紧跟进来,我那儿可给你留了壶好酒呢……”
姚二爷失了魂魄一般,笑嘻嘻地跟着霁芳往洞庭春的内堂里头去。倒叫门口两个小厮不禁赞叹:“这霁芳姑娘真是厉害,姚二爷这样人的人物被她治的服服帖帖的。”
就这么一路被牵着,姚二爷跟着霁芳姑娘的脚步,亦步亦趋地进了一个挂着“留芳”的竹牌的房间。进了屋子,落了座,霁芳才放下手中的丝绢,嗔道:“十多日不见了,二爷,怎的今日想起奴家了?”
姚二爷捡起丝绢,边闻边解释道:“这不是这几日家中事多,老爷子也嘱咐我少出门,我也是憋了这许久才能来见你。快叫爷香一个!”说着便要伸胳膊搂住霁芳,霁芳姑娘倒不领情,对着姚二爷的手狠打了一下,嗔道:“我的酒你喝不喝啦?”
“喝啊!快来叫我尝尝!”姚二爷色眯眯地笑道:“再叫人给我来份四喜丸子!我就想这口儿了!”
霁芳笑着倒好了酒,去外头唤了小厮准备四喜丸子。才回屋,姚二爷便问:“这是什么酒?尝起来竟是淡淡地清香,到说不出是什么味道来,可酒劲儿却不小?”
霁芳姑娘走近,靠着姚二爷坐下,解释道“二爷好口味!这酒名唤——竹桑,是奴家前些日子翻阅酿酒的典籍,发现的一种古法,酿酒时加些桑叶进去,封在竹筒之中,这股青草香就是竹香和桑叶香气混合而成的。”
姚二爷喝的正尽兴,霁芳见他面色微红,目光稍有些闪烁,柔声道:“这外头都传二爷府上要出娘娘了,我真是伤心好久。”
“哦?若真如此,那也是好事,你伤心什么?”二爷举杯一饮而尽,目光更加淫色地看着霁芳。
“奴家还当二爷自打上了皇家的高枝儿,就再也不要霁芳了呢!”霁芳姑娘身子一倒,便送进了姚二爷的怀中。
姚二爷摸着霁芳如雪的肌肤,醉醺醺地道“你倒是不必过于担心,我看我家老爷子的态度,怕是娘娘出不来,倒是麻烦事出了一大堆。”
霁芳姑娘眉眼一转,转而抬眼娇柔地看着姚二爷,道:“二爷……喝的可好?”一面说,一面小手指却悄然勾上了姚二爷的衣襟带子。
那姚二爷也不是个不识风趣的,稍用力一翻身,霁芳的身子便轻轻落在酒榻之上,一时衣带翻飞,一室旖旎,那门口送四喜丸子的小厮也知趣的退去……
时近夕阳西下的时候,姚二爷着酒劲儿怕是还没退去,在霁芳姑娘的房里睡得正酣。霁芳姑娘却整理了衣衫悄悄离了屋子,往里堂去了。
洞庭春里环着一段“小洞庭”的湖水,在这段湖水上头,搭起来一个竹建的二层竹屋。闷上的牌匾用极具风骨的草书,写着“好弦歌”,霁芳站在竹屋门前,敲门道:“庄主?在吗?”
“进来吧!”
霁芳应声推门而入,见到洛玉书洛庄主正开着面向湖水的那面窗子,顺着窗口往湖水中扔这手中所剩无几的鱼食。见霁芳进门,洛玉书将剩下的鱼食全都扔了出去,关上了窗,问道:“他怎么说?”
“回庄主”霁芳屈膝作揖道:“竹桑酒劲儿大,姚二爷醉的甚快,所探不多,但是他原话是说‘看我家老爷子的态度,怕是娘娘出不来,倒是麻烦事出了一大堆。’。”
“哦?”洛玉书一脸饶有兴致的表情,思忖片刻,笑道:“有趣。”
“庄主,这会儿怕是姚二爷快醒了,奴家先过去了。”
洛玉书点点头,霁芳便悄悄退出门去。他再走向那窗前,稍用力推开了窗子,夕阳的映射下,水池中的锦鲤上密布的鳞片闪烁着金灿灿的光芒,洛玉书看着还在不停争食的鱼儿,不禁笑了起来。
“小姚英是要麻烦了呢!”
快近太阳下山前,姚二爷才醒,霁芳早就端坐在酒塌上,小口小口地品着茶,见姚二爷醒来,便端了碗醒酒茶过去,姚二爷接过茶碗,一饮而尽,虽说还有点晕乎乎地,抬头看看天,竟然这个时辰了。便起身叫霁芳伺候自己穿衣。
霁芳把他身上的玉佩也挂在腰带上头,整了整衣衫,问了声:“非要走么?”
姚二爷用手指挑起霁芳玲珑的脸蛋儿,细细看过去,突然猛地亲了一口,道:“改日再来看你。”
“不吃口这四喜丸子?小厨房热了一遍又一遍的,”
姚二爷抓起个肉丸子,往嘴里一丢,嘟囔了句“好吃!”,便开门离开了洞庭春。
霁芳远远望着姚二爷离开的背影消失在木廊的拐角,她仿若放松了一般,踏着轻快的脚步上了楼梯,往三层的尽头的房间去,在一个门上挂着“陌上尘”的房间停了下来。
她轻轻地敲了敲门,门内传出一个稚嫩的女娃的声音:“谁呀?”
“我,霁芳。”
片刻,门开了,只见白梅身穿一身鹅黄色的襦裙,扎着双鬏,再不复之前小乞丐的模样,俏皮地站在门口,道:“是霁芳姐姐,冬晴姐姐刚吃了药,睡下了。”
霁芳刚打算不再打扰,门里传来柔弱的一声——
“是霁芳么?梅儿让她进来吧。”
霁芳过门进了穿过一块绣着山水的丝锦的屏风,见着一个病西施样的女子,靠着病榻上的锦缎靠枕,虽说一脸病容,却掩不住着绝世的美貌。眼波流转,病色和柔媚并存,眼角的一点红色的朱砂痣在苍白的脸颊上显得格外清晰,樱唇轻启,柔声道:“霁芳,你来了!梅儿,快去拿个凳子来。”
白梅将锦凳放在病榻前,霁芳坐下,伸手摸了冬晴惨白的手,担心地说道:“刚才忙着,这会儿才闲下来,头午听小厮们说,你的病有起色了,我这来瞧瞧,看你也是见好了些,我也就放心了。”
“劳你费心了。”冬晴谢道:“多亏庄主派了白梅来照顾我,到底是个会做事的,我这身子一天也比一天好了起来。”白梅听罢,脸蛋儿一红,便低头退了出去。
霁芳看冬晴虚弱的样子,却数落道:“你也是的,我之前就说你需要个人照顾你,你偏硬是哪个也看不上,也不知道我们的白梅姑娘是哪里得了你的心了,倒是肯有个贴心的丫头照顾你了。”
冬晴低着眉眼,看着手中的白梅刚刚倒好放在手上的热茶,喃喃道:“哪里是看得上看不上的,不过同是天涯沦落人而已。”
霁芳看着冬晴低沉的表情,心中生出不尽的怜惜,她拉着冬晴的手,关心道:“咱们自打离了那官妓的教坊,这五年来,庄主向来待你是最好的,也从不强迫你做些你不爱做的事,只叫你弹琴而已。你看咱们一块出来的姐妹,哪个不都是迎来送往地忙活?可你见天的曲儿也不弹几个,还是这样阴沉着脸,闷闷不乐的样子。我虽不知你究竟有什么心事,可事已至此,你倒是得为了自己想想,若你真是不想留在洞庭春,你也要想着怎的找个有钱的恩客赎身不是?虽说做个正房却不可能了,可就凭你这幅好容貌,要找个好人家也不是难事啊!”
冬晴仿若听到了,也仿若没听到,她不再死死地盯着手中的茶水,忽而抬起眉眼,眼里闪烁着好似快乐的光芒,道:“霁芳,你听,是不是有燕子的声音?”
霁芳仔细听了,笑道:“你别是病傻了吧?这都秋天了,燕子早飞走了!”
冬晴听罢,突然又恢复到之前沉寂的神色,望着病榻之下将熄未熄的炭火,喃喃道:“是啊,是傻了……是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