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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2)

    梁夙霏一口气把话说完,慌乱间把电话给挂断了。

    半晌,她才发现自己手捂着胸口,心跳得好急,肾上腺素激增。

    这可能是她这辈子胆子最大的三分钟——居然叫雷拓“闭嘴”?!

    不怕、不怕,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重新开始,一旦怯懦便前功尽弃,她不能再委曲求全,不能再为了讨他欢心而勉强自己。

    “不管了!”她霍地起身,继续用力清理早已窗明几净的“新家”,企图让身体的疲累冲淡即将一个人生活的惶然。

    而电话另一头的雷拓还难以置信地瞪着电话——

    刚刚跟他讲话的那个女人到底是谁?他不信是跟他结婚三年,比只兔子还安静胆小的梁夙霏。

    她不只叫他“闭嘴”,还挂他电话?!

    看来,若不是她真的拥有奥斯卡金像奖影后级的好演技,就是他根本不了解他的妻子。

    原来,她也是有脾气、有个性的。

    雷拓不自觉地微眯起眼,唇角缓缓勾起。也许,他该找个时间,“亲自”跟她谈谈离婚这件事。

    ***

    “梁夙霏”这三个字,从婚前到婚后,在雷拓的脑中出现的次数少得可怜,谁晓得在她搬走之后,他却突然对她感兴趣了起来。

    结婚没多久他们就分房睡了,而后一直相敬如“冰”。印象里,她最大的优点就是安静不多话,但也因为这个优点使得他对她的一切记忆都相当模糊。

    这几天他仔细回想,会认为她贪图享受爱慕虚荣,将她归为母亲的眼线,对她的嘘寒问暖觉得虚假,一见到她百依百顺的模样就莫名地反感是为什么?

    雷拓想不起前因后果,好像被人用橡皮擦擦去一大块记忆,没有理由,没有为什么,结论就是不喜欢她。

    雷拓驾着车前往梁夙霏的新住处,不经意地想起当初娶她的原因,心虚随之涌现,再怎么不喜欢她,他都不能否认这场不幸婚姻的始作俑者是自己,严格说来,是他利用她,而不是她死缠着他。

    再说,婚后他除了提供给她奢华的生活环境外,他没关心过她到底快不快乐;对她,他硬得像铁石心肠般,吝惜给予一点温暖,生怕她因此得寸进尺。

    最自私的,其实是他。

    车子抵达目的地,雷拓在狭小的巷弄间绕了好几圈才等到一个停车位。

    停妥车后他来到地址所在处,仰起头看去,眼前是栋屋龄起码超过三十年的老旧公寓——斑驳的红色铁门,塞满广告的信箱,被阳光晒到褪色龟裂的对讲机,两侧停放着乱无秩序、阻碍出入的机车、脚踏车……

    雷拓伸出食指按向大门,门锁坏了,一推就开。

    他不禁皱起眉,对梁夙霏选择住在如此缺乏管理的公寓感到不悦,她是他的妻子,就算离婚,他也不会让她委屈至此。

    这栋旧公寓想当然耳没有电梯,雷拓直接走楼梯上楼,而每上一层他的眉头就锁紧一分。

    楼梯间占据着杂物、各层拽门口鞋子乱摆一堆,公共空间狭小又昏暗,而且通风不良,凝滞不散着一股难闻的尿骚味。

    在这种地方住久了就算不生病,肯定也要精神不济。

    他爬上四楼,按下门铃后,听着门后传来趿着拖鞋走路的细微声响,很快,大门开启。

    见到雷拓,梁夙霏十分意外,还朝他身后瞄了眼,没有其它人。“你、你怎么自己来了?”

    “来看看你住在什么样的地方。”他很自然地往屋内走,然后在入门处等着。

    她立刻从鞋柜内拿出拖鞋让他换上。

    太长久的习惯,一时很难改掉,即使她已经告诫过自己千万次,要有点个性,至少在他面前为自己留点尊严。

    雷拓只花了三秒的时间便将她的新居一眼望穿。

    小小的客厅,局促的厨房,唯一的窗户面对隔壁栋大楼某户人家晒衣服的后阳台,可以想见就算是大白天也跟现在一样昏昏暗暗。

    “这种地方怎么住人?”他略带责怪地说。“我再另外帮你找房子。”

    雷家有的是土地、房子,她嫁入雷家这么多年,怎么没学到一点投资房产的基本知识?先不提风水,光是这里的光线和空气以及左右邻居的素质,住在这里神不清、气不爽,人怎么会健康,生活怎么能如意?

    “这里离我工作的地方近,而且租金便宜,已经签了一年约,先住一阵子,等工作稳定后再说。”她不意外含着金汤匙出生的雷拓会给这地方如此糟糕的评价,但她了解他并非财大气粗,纯粹是成长环境使然,有那么点“不知人间疾苦”。

    “还住一阵子?”他觉得不可思议。“你能住得惯?”

    他以为她已经吃惯山珍海味,住惯舒适豪宅,出入有司机专车接送,不可能回头再过苦日子,显然这次他又猜错。

    “一个人住,这里够了。”她温婉地笑说:“而且,以前在育幼院,七、八个人挤一间房,现在这样很不错了。”

    这次,雷拓从头到尾直盯着她看,她脸上没有勉强,没有作戏,有的是一股安贫乐道的坦然。

    “以前是以前,现在你是我的妻子,”他将盯着她的视线移开。“我会叫助理帮你找间合适的公寓。”

    她既已搬出来,看来也铁了心要离婚,他不会再多说什么,不过,怎么可能真的对她置之不理?

    “谢谢你,真的不需要。”梁夙霏为他这句也许并没有其它意思,只是脱口而出的话感动不已。

    她还记得,他第一次约她,那是一个接近圣诞节的周末,他见到她穿件薄薄的短外套,一开口便责备她逞英雄、不怕冷。

    当他脱下自己的长大衣覆在她肩上时,那份关心让她胸口淌过一阵暖流,同时,她便已爱上了他。

    她十三岁时失去所有家人,十五岁开始半工半读,十七岁便离开育幼院一个人生活,雷拓是她第一个喜欢的异性,她太渴望拥有家庭、拥有家人,以至于盲目到忽略两人之间的种种差异。

    她跟自己的“想象”恋爱,跟自己的“梦想”结婚,如今梦醒,徒剩惆怅。

    “我很能吃苦,何况,住在这里能遮风挡雨,并不丢脸也不可怜,真的不需要再另外找房子。”

    她狠着心不去接受他的好意,因为,离开他是那样的难,再有任何牵扯,她的心便要承受再一次割舍的痛。

    “我不晓得原来你脾气这么硬?”他笑了出来,没有被拒绝的难堪,反而欣赏起她的“固执”,乐于见到她“真实的性格”。

    “大概是我以前戏演得太好。”她也笑,自我揶揄地说。

    就算她的外表看来再怎么柔弱,别忘了她很早就认识社会的现实,了解人生的残酷,能生存下来,只因坚韧的意志力。

    雷拓发现他过去根本没有仔细看过她,不知道原来他的妻子笑起来是那样好看。

    不,他记起来了,记起头一次对她产生深刻的印象就是因为她的笑容。

    那次他到常去的手工鞋店拿鞋,为他试鞋的便是梁夙霏。

    她蹲在地上,仰起脸,笑咪咪地看向他,柔声问道:“有没有哪里觉得不舒服?”

    那笑容像阳光般穿透了他的胸膛,扫去他沈积已久的烦闷。

    自从和女友分手后,与母亲的关系也愈来愈僵化,生活的色彩是无边无际的灰暗,就这样日复一日,自暴自弃,但,他却被她甜美的笑和温柔的声调打动了。

    不晓得哪根筋不对,那天晚上,他驾着车停在鞋店外,不自觉地等着鞋店打烊,等着那个有张温暖人心的笑脸的女孩从店里走出来,接着,他带她和店里的其它女孩去吃宵夜,然后一群人杀上山看夜景。

    如此“勤劳”的安排活动来取悦一个女人,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他还记得,她总是挂着浅浅的笑,专心地听同事说话,在一片鼓噪喧嚷中,她像一颗静静散发荧光的宝石,吸引他的目光。

    后来,他经常去找她,她也从未拒绝过他的邀约,但他并不认为这是追求,他只是喜欢她的陪伴,喜欢她安安静静地听他说话。

    若不是母亲太过积极地为他安排“门当户对”的相亲,他不会再次愤怒到失去理智,跑到店里向她求婚。

    他冲动到连戒指都没有准备,头昏脑胀,一见到她,“嫁给我”三个字便已脱口而出。

    她在店里同事的鼓噪中,眼眶泛泪,羞红着脸答应他,他随即拔下自己尾指间的戒指套住她,那一刻他还感性地告诉自己,不管爱不爱,他都会照顾她一辈子。

    只是这些他都在婚后忘得一干二净,直到此刻才记起……

    现在,雷拓明白梁夙霏为什么要离婚了,她只是善良的没有说出真心话;真心话就是——因为他是个自私到极点的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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