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一章 青石玉簪
“宋如是你就是个水性杨花之人,你瞧你如今躺在男人怀里那副得意的模样。我先前还同情你背井离乡,如今看来你不过是咎由自取。”许秋意的声音比城隍庙的破败显得更为凄凉。
城隍庙破败之后,殿中的活物,除了殿中的女鬼,便只有栖息在大梁之上的乌鸦了。
许秋意这一悲怆的高呼,顿时惊起了横梁上的乌鸦。它们扑棱着翅膀,成群结队的飞了出来,低低的盘旋在大殿上空。
李衡听闻这话,脚步便顿了一顿,低头看向怀中之人。宋如是眼睛紧闭,似是已昏睡了过去。再瞧她脖颈上的伤势似乎更加严重了些。
宋如是原本微凝的伤口如今开裂开来,成股的鲜血湿了她的衣襟。被血液浸透的衣襟像是承受不住这份温热,血液便又透过衣襟落在了地面的青石板上,发出“啪嗒”的细小声音。她的睫毛微颤,牙关紧闭,仿佛梦中都不得安宁。
她上次伤了脖颈的时候是因为自己,这次却是因为许秋意。自己当时实属无意,并未想到宋如是会如此决绝。而此次许秋意却是刻意为之,她对宋如是的恨意滔天,恨不能宋如是立时便香消玉殒了去。
李衡想到此,深深的呼出了一口气,继续向前走去,奈何身后又响起许秋意疯狂的声音。
“宋如是你莫要再装模作样了,李衡为何会来救你?为何会为了你白白挨了几刀?你虽然离开了大公子,但李衡仍旧是你名字上的小叔呢。”许秋意的话音当中充满了意味深长。
李衡顿住了身形,肩背处的伤口如今已然隐隐作痛起来,当他瞧向宋如是的脖颈之时,身上的伤痛变得麻木起来。
他艰难的回身看向许秋意。许秋意神色疯狂,哪里还有之前颜色正好的模样。她胡乱的挥舞着手中的短刃,面上似笑非笑,眼神当中蕴着疯狂与绝望。
许秋意身后不远处立着目瞪口呆的几位壮汉。壮汉脚下则是捆得结结实实的壮士与石娘。壮士神色不明,石娘却是满脸的担忧。几人身后则是衰败的大殿,大殿上琉璃瓦许久不曾修缮,而失去了应有的光泽。
灰蒙蒙的琉璃瓦下面是缺了棱的窗棱,少了门的殿门,还有失了神像的供奉高台。
寺庙当中一向是导人向善的良善之地,如今反倒变成了杀戮之处。李衡冷笑一声,把怀中的宋如是轻轻放在地上。
李衡垂首看了一眼宋如是苍白的面孔,而后霍然起身,一把抽出了腰间的宝剑,一步一步走向神色疯狂的许秋意。
冬日苦短,前一刻钟太阳还在天边,后一刻钟,弯弯的月牙便上了树梢。清冷的月光照耀在黑漆漆的树木枝桠上发出冷淡而又冰冷的白光。
石娘端着一碗热气腾腾刚出锅的汤药进了隔壁院落当中。地上的青石板在月光下泛着白光,石娘一边看着脚下的路,一边小心的端着汤药。
她紧走几步便到了正房门口。如今已过亥时,若是平常正房里早就熄了灯了。如今却是有微弱的烛光透过窗棱透了出来,石娘轻跺了几下脚,这才隔着门口的棉帘轻轻唤了几声:“春花”。
石娘就着月光看着门口挂着的棉布帘子,平日里她来这里总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所以从未注意过门口棉布帘子的花样。
如今趁着等候的功夫,她仔仔细细地打量了起来棉布帘子上的花样。蓝布暗纹的底上用银色的丝线绣着一朵朵小小的白玉兰花。
平日里尚不觉得有何特别之处,如今处在月光之下,那些个银线绣着的白玉兰熠熠生辉,极为美丽。
石娘一个愣神的功夫,便听到春花在耳旁轻声说道:“可是药好了?”
“郎中亲手配制的药方,又亲自守着炉子熬煮了两个时辰,才得了这一碗汤药。”石娘把手中的托盘递给春花。
“郎中费心了,等娘子好了之后,定然会登门拜谢。今日之事还是多谢石娘你了,若不是你,事情还不知会发展成如何模样……”春花急急接过石娘手中的托盘,口中说着一长串感激的话。
“到了如今这时节了,就莫要说这些客套话了,娘子的身体比什么事情都更为要紧。郎中特地交代了,服了此药之后,还有一样外敷的药,不过一定要等娘子把汤药喝下了之后,再把此药拿温酒化开了敷于娘子脖颈之上。”石娘说着从怀中取出一枚荷包置于春花手中的托盘之上。
“多谢,外面天寒,石娘你还是快些回去吧。娘子这里有我照应便好了。”春花探头看了看外面的月色,又连忙缩回了脖颈,端着汤药匆匆的进了屋内。
一豆烛光勉强照亮了屋内的轮廓,里间的天青色床幔半开半掩,隐隐约约能够瞧见床塌之上的纤细身影。
靠着窗户的高案上放着临了一半的帖子,紫檀木的笔架上排列着一整排的狼豪紫豪,白玉笔洗在烛光当中发出幽幽的光芒。
靠着东墙边上放着一张圆桌,桌上放着个三足的白玉荷花香炉。香炉当中不知燃着什么香料,青烟飘渺间,闻起来煞是好闻。
圆桌周围放着几个月亮凳,其中一张凳子上面竟然坐着一人。
那人身穿青色圆领澜衫,头发高高束起,顶端簪着一枚古朴青石玉簪。他手中拿着一本厚厚的书籍,如今正就着昏暗的烛光看书。
烛光把他的影子刻在东墙之上,那东墙便蓦然变得温暖起来,仿佛有了生命。
许是春花的动作惊动了他,他转头看向春花,口中轻声说道:“你把汤药放在矮几上便好,余下的便交予我做罢。”
春花闻言,轻手轻脚的把托盘放在挨着床塌的矮几之上,之后对着那人福了一福,便悄然退了出去。她走到门边的时候,那人仍旧坐在圆凳之上,并未有旁的动作。春花暗暗叹了一口气,轻声掩上了房门。
那人坐在圆凳之上良久,这才悠然起身,走到宋如是塌前,专注的看着床上昏睡之人。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轻叹骤然响起,之后又迅速的消失在这昏暗的房间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