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0章 夜半之时
石娘吃饱喝足，倒也来了精神。她坐在郎中对面，只双手托着腮，看看郎中，又去看着那药箱子，目光之中自有灼灼光亮。
如此反观郎中，他还是平素模样，他平素冷言冷语，入了夜，眉目紧皱，更是一脑门心事的模样。
“那酱骨头油腻之物，如何能能同那瓷瓶相比？”郎中说话间起身，把那枣木药箱子收了起来。他背对着石娘，只把那药箱子仔细的放在了靠窗的高案上。
“你这郎中实在不知趣。”石娘觉得无趣，口中嘟囔着，到底也起了身，只上了脱了鞋子上了床榻。
郎中收拾了药箱子，熄灯的时候，特意看了一眼榻上特躺着的满嘴油光的石娘。而后灯火熄灭，石娘油光锃亮的嘴巴就隐没在黑夜之中。
这厢厢房里灭了灯，院中漆黑一片，虽有星光，到底暗淡。黑夜中的枝桠似是鬼怪的影子，夜风悄然而起，鬼影便活了过来，井沿儿上的黑影沿着井壁下到地上，方方正正的青石板像生出了腿脚。
风吹树叶，沙沙作响，树上的枣子早就被打了下来，大多入了石娘的肚子，也有一些做成了蜜枣，就渍在厨房的瓮里。
又不知过了多久，树梢上挂着几颗星，那厢春花屋里头方才亮了灯。灯影柔和落在她的脸颊上，又在她周身笼罩了一层温柔的光，她面色苍白只盯着燃着的油灯，那油灯如今便是她的全世界。
夜里头，凉的紧。
穿云把手上微凉的瓦，轻轻盖上，而后悄然起身，离开了这一处院落。他回到自家院落的时候，先瞧见了亮着灯的正房，不过一眼，他便顺着墙头回了后院。
春花屋里头亮着灯，穿云便跳下墙头，只站在春花门前，看着门里头的动静。隔着一道门窗，自然瞧不见人。
夜里头安静，到底能听到细微的动静，压抑的哭声，顺着门缝传了出来。哭声融入了夜色，夜色深沉，哭声悲戚，隐隐约约的哭声，
穿云又听了一会儿，便纵身又上了墙头。他看着黑夜之中连绵不绝的屋檐墙头，冷风贴面而过，心里头却觉得又热又燥，他缓缓吐出一口气，脚下似是踩了风火轮一般，身影消失在夜幕之中。
不到一刻钟，他便到了一处院落，他跳下墙头，只仰头看了一眼门楣上挂着的白灯笼，而后胳膊一伸，取下灯笼，把那灯笼狠狠惯在地上，踩了个稀巴烂。
这还不算完，穿云毁了灯笼，便一鼓作气起身上了墙头，而后冲着前院去了。那前院里还亮着光亮，屋檐底下底下也挂着两盏白灯笼。
穿云一脚踹开了房门，只冲进屋里头，一眼瞧见二郎坐在榻上，便不管不顾冲到榻前，只一把扯过了二郎的衣襟，口中骂道：“你这东西究竟好在何处，偏偏勾了春花的心！”
穿云如今正在火头上，只轮圆了拳头砸了二郎几下，口中止不住的骂道：“她如此待你，你却如此对她，你到底有没有心肝！”
穿云脑海中又响起了春花压抑的哭声，于是下手更重，那二郎倒是一声不吭，只任由穿云打骂。
“你但凡有些良心，便不该如此待她！”穿云打了二郎几拳，心里头仍不解气，此番又扯住二郎的衣襟，把他拽到院子去。
院里头影影绰绰，房门大开，光亮倾泻而出，照亮了二郎苍白的脸颊，他身上只穿着里衣，过了风，他脸色愈发苍白。
穿云背光而立，瞧着二郎，心里头气不打一处来，他抡起拳头待要去打，待瞧见二郎面容清瘦，神色麻木，那拳头便停在了半空。
“你如今倒是还委屈上了？”穿云冷笑一声，拳头砸在二郎身上，不过到底避开了脸面，拳头落在二郎身上，发出一声闷响，骨头隔着皮肉，拳头落在皮肉上，声响却似从骨头缝里传出来一样。
两人面对面立着，穿云面色隐没在夜色之中，二郎亦是看着穿云，他面容麻木，一开口，似是破风箱一般的声音，“我……实在配不上……春花姑娘……”
“你既然知晓配不上她，何苦要去招惹她？”穿云咬牙切齿道。
二郎垂着头，耷拉着肩膀，方才那话似是用尽了他浑身的力气，他只沉默着再不说话。
穿云心里头一团火苗从天灵盖窜到脚底板，又从脚底板冲到天灵盖，他的拳头只冲着二郎的身上捶了过去，一声一声的闷哼声，划破了静谧的夜。
这一夜，注定难眠。
小郎君昏昏沉沉间，听到鸡鸣之声，只当天色就要亮了，谁知过了许久，外头天色仍旧漆黑一片。
又过了不知多久，隐隐有梆子声传了过来，小郎君仔细听着，此时也不过三更。
三更半夜，夜半三更，城中最喧闹之处的平康坊，此番也到了曲终人散的时辰。
平康坊有一处酒楼，这一处酒楼里头有个姑娘，名字叫做白蕊的。这白蕊姑娘生得好，性子又好，平素在这酒楼里头也素有几位相熟的客人。这一日也是奇怪，下半晌的时候白蕊便出门去了。平素也有这般的情形，不过到入了夜，她便会按时回来。
谁知今夜，白蕊姑娘竟是许久不曾回来。如此入了夜，华灯初上，相熟的客人上了门，那掌柜的只能推脱。
如此到了夜半三更的时候，白蕊姑娘仍旧没有回来，掌柜的这才担心起来，只怕这白蕊姑娘出了事。
街坊里传来打更的声音，已是三更时分。那掌柜的送走了相熟的主顾，便站在门楣底下，看向长长的街坊。
街坊之中尚有马车来来往往，不过比方才倒也少了许多，又有幽怨的琵琶声响了起来，还有歌姬清幽的嗓音，于是这夜就变得痴绵起来。
掌柜的看得专注，冷不丁的身旁响起酗计的声音，倒把他吓了一跳，于是回身捶了酗计一下，语气凝重，“成天毛毛糙糙，没有个当伙计的样子。”
“不是小的毛毛糙糙……”酗计捂着胳膊，低声说道：“是白蕊姑娘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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