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走出大山(5)
闫知县的师爷认识何举人,去年底还去何家冲喝了一顿喜酒。当时,师爷还感慨,何家冲虽然地处偏远,但背靠虎头山,前有开阔水田,可谓有虎气扶持,有水米滋养,难怪何家三代皆有功名。一祖、二命、三阴德、四风水、五读书。古人的话确实有道理。
师爷没想到的是,竟然在县城的街道上又碰到何举人了。一问,才知道何举人举家搬到县城里安家了,正在忙着购置家具。
一方是有功名的举人,一方是县太爷身边的幕僚,双方都是有心结交,便相邀着在一家酒馆里好好喝一顿酒。酒席中闲聊,师爷有心显摆自己的能耐,便把知县大人即将进剿何家冲的消息透露给何举人了。
“阳成兄,你这一来县城好呀!幸亏来了!不然,过些日子,搞不好何家冲会遭大罪哩!你今儿不来,我正就要差人去给你送信哩!”师爷说的甚是热切,一副尖嘴里喷着热气。
“难得二老爷如此牵挂,小弟我甚是感激!来,小弟我先干为敬!”何举人毫不含糊举起酒杯,心里却在骂娘。尼玛,记得才怪,幸亏老子心明手快,不然还真的有个大亏吃。
两人真聊得热闹,突然间,街道上一阵喧哗,有人大喊,“来土匪了!来土匪了!”
两人面面相觑。
……
下午时分,杨炯就带着队伍抵达了衡山城外。一路上,大伙都很兴奋,很多弟兄还是第一次走出虎头山。队伍很整齐,严格按照两路纵队行军,队伍的中间部位是家眷们。惠姑和胡素的家属二丫,一左一右扶着杨西施。
在杨炯看来,行进的队伍实在有些怪异。除了统一制式的兵器和队伍前后部分整齐的队形,可以看出这是一个武装集团,其他的,和一群农民没有两样。五花八门的衣服,而且还破破烂烂,中间的眷属们更是充满着生活气息。有些眷属背着包袱,有些抱着或牵着孝,有的甚至牵一个还抱一个,充满着叫嚷和对孝的责骂。不像一支即将打仗的军队,甚至不像土匪,更像是一伙逃难的流民。
城门已经问讯关闭了。不过,这对杨炯的情绪毫无影响。根本就没想过偷城,要攻城就堂堂正正地攻城,让血水来决定城池的归属最是正义合法。
杨炯带着亲兵在靠近城墙百把米的地方察看城防。城墙也就一丈来高,上面一片惊慌失措的样子,县里的衙役在驱赶着民壮上城。
“都给我快点。要是让土匪破了城,一家老口性命可是不保。”
“他娘的,磨磨唧唧的,给老子利索点!”
“快,快,快,土匪就要来攻打了……”
杨炯在察看城防情况,此刻,闫知县也在当班衙役的陪同下上了城楼。闫知县在下边人面前貌似还稳得住,一贯的螃蟹步依旧不急不躁,但心里却是又气又悔。本来,前些日子知府相召,已经定下了进剿虎头山的决心。只是府里拨来的钱粮是分成好几拨送来,闫知县便不想急着召集民壮,想着省些钱粮,毕竟潇湘楼的梅姑还在等着他哩!
可就这么一两天的时间差,如今却是陷入了极度的被动。闫知县心里很是窝火。昨天,全部的钱粮都到位了,五千两白银,一千石大米,知府大人算得上是大手笔了。闫知县准备今天就征召县城附近的农户,正准备发令牌时,却见衙役惊慌失措跑进了大堂。
到了城楼上,闫知县一眼就看到了杨炯。杨炯穿着盔甲,背着斧头,带着宽檐帽,身挎长剑,也朝着城楼察看。
“好个贼子,竟敢这般靠近城楼。有谁给他个教训?本官重重有赏!”闫知县愤然喊道。
身边的人都没吭声。一百米开外射中一个人,这不是一般的民壮或衙役可以做得到的。能有这个本事,那还不如去投边军,也好博个前程。
见众人没有反应,闫知县只得按下愤然,继续观察眼前的这伙匪贼。除了留下长枪兵、刀盾手、弓箭手各一个总旗进行警戒外,杨炯让其他人赶紧去附近砍树,搬石头,争取在入夜前把营垒立起来。眷属们也被组织起来了,正在埋锅做饭,袅袅炊烟已经升起。
看了一会,闫知县放点心了。这伙贼子,人数不多,也就几百人,而且,还带着家眷孝,怎么看,也不像是穷凶极恶之徒。对嘛,哪有带着老婆孩子打仗的。估计这也就是一伙被小股匪贼胁裹煽动的流民,而且,数量也就那么一丢丢,没啥可怕的。嗯,或许可以晓以大义,让这些流民迷途知返,闫知县想着。不过太远了,即使喊话估计也是听不到,只得怏怏放下这个念头。
杨炯看过城防后,心里也是踏实一些。很明显,从紧急驱赶到城墙上的民壮来看,闫知县还没有征召人马,更是没有想到虎头山会主动前来攻打县城。
以有心算无心,以有备击无备,胜算会增加一些。
更何况,城墙上没有什么厉害的军械,没有大炮也没有强弩,有的只是一般的檑木滚石,估计到时候可能还会有一些沸水之类的。这个缺陷,对缺乏甲胄护身的虎山军来说,算是一个好消息。
入夜,待吃过晚饭,杨炯把小旗官以上的骨干都叫到一起交代攻城的事情。虽然行军了大半天,接着又是立营垒,大伙都是非常疲惫,但此刻,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兴奋。在之前,杨炯或许不能理解。但今天察看城防的时候,亲兵小旗官郭重的一句话让杨炯有些明悟。
“啧啧,大当家,这就是县城呀。还是第一次见到,要是打下来,以后住在里面,就是少活几年也愿意咧。”
杨炯当时没有接话,但心里却是记住了。穷乡僻壤的年轻后生,天生对外部的世界充满幻想,有时甚至把美好生活就等同于住到城里。这就好像后世里,农村出来的孩子,总是拼命赚钱攒钱想在城里买房安家一样。这不仅是生活的需要,更是一种生活的追求。
大伙目光热烈急切地看着杨炯,全然没有杨炯之前预想的可能的恐惧、害怕、怯懦等不良情绪。
杨炯也不啰嗦,把之前在心里已经定下的想法径直指派下去。
“明天五更起床造饭,大伙收拾好兵器,特别是把刀磨快点。”
“长枪兵甲、乙两个总旗,起床就去砍树制造云梯。限一个时辰内完成二十架,要结实。饭回来再吃。”
“刀盾手负责主攻。一个总旗分配五架云梯。”
“弓箭手两个总旗在城墙前六十步左右列阵,主要任务是掩护刀盾手上墙。”
“长枪兵甲乙两个总旗造完云梯后,负责营垒警戒防护,主要是保护好家眷孝。”
“长枪兵丙丁两个总旗随队出战,任务是警戒偷袭,和紧急情况下当作预备队。”
“我带亲兵三个小旗,负责督战,遇有战机随时准备加入战斗。”
“刚才,我讲的,大伙明白没有?”
大伙摇头表示明白。虽然里面有些话听不明白,但连猜带蒙意思是懂的。
杨炯让一个个总旗官对自己负责的任务进行陈述,确保作战决心至少能落实到总旗这个层级。情况还好,十个总旗官算是磕磕碰碰说清楚了。
杨炯这才放心,想了想,继续说道,“明天一战,关系到虎头山的生死存亡。我们是带着家眷孝来攻打县城的。胜了,明天晚上在县城做晚饭吃,睡得是县城里的大房子。败了,不仅我们性命难保,家眷孝也跟着遭殃。”
说到这,杨炯停了下来,看了看大伙的神情。一个个神情都是凝重起来。被大当家煽动来攻打县城,大伙更多是想着过得更好,对可能的失败,以及直接的现实危险,并没有想着太多。现在大当家却直指这个问题,让大伙心里一紧。
见大伙重视起来,杨炯抛出了真正想说的话,“所以,我们明天必须把县城打下来。估计这会,消息已经传到府城去了,估计最早明天下午,最迟后天上午,府城的援军,就会赶来增援。甚至周边的豪强士绅,见我们人数不多,说不定也跑过来显摆一番。”
“因此,我们必须一个上午把城攻下来。打法也简单,就是集中攻打正门,城门两边各十架云梯,一鼓作气杀上去。”
“没有多说的。真打起来,行的是军法。进有赏,第一个攻上去的小旗,每个人都升一级。退有罚,没有命令敢擅自撤退的,一律击杀。”
“明天攻城,必然会有兄弟们送命。但是,我不希望有兄弟们死于军法。死于军法,无任何抚恤,家眷也会被赶出虎头山。死在战场上的,按我们的老规矩办,断然不会让妻儿老小受委屈。”
杨炯也知道,自己的做法比较残酷,但是,没办法!一将功成万骨枯,这是亘古不变的事实和真理。没有残酷的军法,必然不会有坚强的队伍,就打不了大仗硬仗。只有真正把队伍带坚强,未来才会有更多的胜利和生机。否则,一时心慈手软,带给整个队伍的必将是失败的深渊,到时,谁都没个好下场。
再说,既然决定走出大山,纵横天下,那就得付出应该付出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