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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7章 狂獠图昆

    张弘艾是毒修这件事瞒不住了,可能是因为他也没想瞒着。那从一百零八片法器破片当中飘散出来的靛蓝色毒雾带着浓烈的甜腥味,在场上飘摇萦绕,在张弘艾的控制下笼罩了整个擂台。就连作为当擂考官的大修在这片毒雾飘散开来之后,都毫不犹豫地跳下了擂台。

    绝大多数炼气士都能做到屏息一炷香以上,但这不是寻常毒瘴,而是张弘艾施展的神通。这些毒气可以与灵气相融,无孔不入,自皮肉渗到骨髓,也不过几个呼吸间的事情。

    “这个毒,致命。”站在雾瘴之中,张弘艾轻笑着,对他的对手说,“这门神通,我不怎么能控制,施展的时间不长。不过你大可试试,能走几步。十息之内认投下场,我就给你解药。若不然,神仙都救不得你。十……”

    “呵,你诈谁?”

    “九……”

    “你当我是三岁孝子吗?”

    “哎……良言不劝该死的鬼,监理考官都跳下台了,你应该有些心思。五……”

    “你……”

    “四……”

    “咳!”这是骤然间浊气上涌,呕了一口血出来。

    “三……”

    “我认投!我败了!道长您快收了神通吧!”与张弘艾对垒的术修终于没承受得住这么大的压力,在呕出这口血之后,彻底慌了神,高声告饶。

    张弘艾微微点头,笑道:“审时度势急流勇退,方为英雄之态。”

    这边话音未落,只见得这一百零八片法器拼合在一起,又合做一个剑鞘,飘散出来的毒雾,也都像是被风卷着似的,一点点被收回到了剑鞘当中。张弘艾把宝剑收归鞘内,别在腰中,抬起手来屈指一弹,一枚墨绿色的丹丸照着那术修直飞而去。

    术修忙不迭跃起,一把把弹丸攥在手里。想要吞,却迟疑了起来:“我怎知道你不是害我?”

    张弘艾摇摇头:“你我二人素昧平生,一时争斗,不过是在方寸之间,我为什么要取你性命?解药我给你了,吃不吃是你自己的事。这毒很快,你要是想找个明白人看看,可得抓紧,要不然不到天黑,你的五脏六腑就会化为一腔血水。”

    “今日之事,我记下了。”那术修在台上一抱拳,一个鹞子翻身,落在台下,却是立足不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没人笑话他,任谁都看得出来,这人面如金纸,血灌瞳仁,嘴唇乌青,显然是毒已然发了。兔死狐悲,走到这儿的全都思量着,若是自己碰上了青要山这个毒修的道士,又当如何?

    这时候,监理考官才又跳回台上,斜眼蔑着张弘艾,没好气地说:“第三轮,一擂一场,张弘艾胜。得第三场席位。”

    毒修不受人待见,哪怕出身好的像张弘艾这样,是青要山当代冠主一脉传人,也没人觉得这是个好人。前朝几代大魔头,有超过一半都是毒修,名声太臭了。张弘艾是头一个得以确定进入第三场的人,照理说台下应当有叫好的。可愣是就那么三两个喝彩的,也不是旁人,就是青要山这几个。

    张弘艾知道,弘武大会上不露出点真本事来,根本过不了关。他毒修的身份迟早暴露,不若这个时候就正大光明地表露出来,让别人怕着去呗。反正当今江湖上年轻一辈,几乎都没有对战毒修的经验,他不担心让人看出自己的神通如何破解。就算是问自家长辈去,临时抱佛脚,也起不到什么作用。

    正当他打算下台的时候,就听得隔壁擂上一阵喧哗,好些人惊呼。

    大家把目光全都飘过去,眼神可就不一样了。怎么呢?二擂出人命了。

    虽然都知道擂台上出人命是早晚的事情,可任谁也没想到,这人死得是这么惨烈。

    擂上得胜的是一个来自北元的萨满,身高比李桐光还要高出一头,肩膀宽出一半,往那一站看着像个方形似的。晃荡荡赫央央身高过丈,面皮黑是黑,可黑中透亮。一双扫帚眉,七岔八岔插额角入鬓边。大环眼,黑的多白的少。通关鼻梁,四方阔口,大耳朝怀,压耳毫毛象排笔相仿,一部胡须有二尺来长,爆钢立髯。

    头戴十字荷叶八角板金盔,身穿锁子连环甲,内衬皂罗袍。肋下佩钢鞭一条,鞭长五尺,墨鲨鱼皮鞘,黑吞口黑兽链儿黑饰件儿,墨色灯笼穗子四尺多长迎风飘摆。大红中衣,脚下一双五彩虎头战靴。这是汉家的盔甲规制。

    这位大汉现正瞪着俩大眼睛,紧攥着拳,犹如怒气未消。

    再看他对面的这位,都瞧不出人形来了,仿佛是被千斤巨石压顶而下,再掀开来是一滩肉泥。

    台下有人惊声悲嚎,连唤了数声“师兄”。高台上落座观赛的人群当中也有人提着袍角匆匆奔下,满面悲色。瞧着,应该是墨家修士。

    二擂的监理考官乃是天灵卫都督佥事,厉声问责:“你分明能轻松得胜,何故下此毒手?”

    这时候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二擂上,考官的质问自然听得一清二楚。这个做武将打扮的北元人,一梗脖子,开口是不怎么利索的官话:“你们安排的不公。如果一开始我的对手就是汉人,我头一场就要杀人。前两轮,都不是汉人,所以我不杀。”

    好家伙,这是大林朝的地盘,岂容一个北元残党在此叫嚣?这又都是二十出头三十不到的后生,一时血气上涌,纷纷抄起了自家兵刃,要上擂台来。头一个跳上擂台去的,就是那个瓷娃娃方长辉。

    就这时听得高台上一声大喝:“你们要做什么?”

    苏建义在高台上迈步向前一跃,在场没有人看得清楚他是怎么过来的,等缓过神来的时候,已然拦在了方长辉身前。

    “师……”方长辉想要说话,他这个“师父”还没喊出来呢,苏建义高抬手抡圆了一个大耳贴子就扇在了方长辉脸上。打得方长辉在原地转了两圈,跌了个跟头,坐在地上。捂着脸,委屈得差点哭出来。

    “我知道你们想什么,可这是弘武大会,不是任你们撒野的地场。”苏建义转回身来,高声道,“擂台上有擂台上的规矩,只要我还在这儿,就不许有人不守这儿的规矩。上得擂来生死勿论,不得寻私携仇,这最基本的规矩你们都不懂了吗?”

    “主考大人!”一个墨家的青年脸上已都是泪了,“此獠手段歹毒暂且不论,他身为北元残党,又口出狂言,我等热血男儿,若是不得个公道,枉须眉之身。”

    “呵呵,好。”苏建义背过手来,转对着这个墨家青年问,“此獠可曾违规?”

    墨家青年一愣,咬咬牙:“未曾违规。”

    “那还有什么说的,技不如人,死了就得认命。不然这弘武大会不就成了儿戏吗?”苏建义厉声一喝,吓得那墨家青年打了个哆嗦,“我知道你们心里有气,我心里也有气。可这事情是在擂台上生的,也得在擂台上结。你们想挑这个梁子?在擂台上杀了他,这仇就算报了。”

    那个北元人也是愣头青,当着苏建义的面也不懂得收敛,忙接了苏建义的下茬:“你们大林人,来一个,我杀一个。”

    “呵呵呵呵……”苏建义冷笑几声,踱步到这个北元人面前,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小子,你别狂。别以为自己年纪轻轻,便有了这么一身能耐,就可以横行无忌了。中原大地能人辈出,能收拾你的大有人在。井底之蛙,不知天空海阔,从井口蹦出来,得活活吓死。”

    这个北元青年又是一梗脖子:“我这一场是不是赢了?”

    苏建义面色一变,微微点头:“你很好。监理考官,宣判。”

    都督佥事上前来,深打一礼:“供奉大人,这……”

    苏建义声音更沉了一分:“我说宣判,你听不懂吗?”

    “卑职明白。”都督佥事直起腰来,向着这个北元青年抬起一手,“第三轮二擂一场,图昆胜。得第三场席位。”

    这个名叫图昆的北元人转回头来,正看见现在还站在一擂上的张弘艾,俩人眼神撞在一块儿了。图昆对着张弘艾,伸出手来在自己脖子上划了两下,径直跳下擂台。擂台下人分左右,给他让出了一条路来。可绝大多数人,面色不善。

    眼神要是能杀人,图昆现在非得被扎成筛子不可。

    张弘艾下擂之后,脸上全无喜色。青要山另外四个人迎上去,一行人暂时没人要上台,便是搭伴到凉亭处落了座。

    李桐光愤恨地一敲桌子:“这畜生,若是让我在擂台上遇见他,我非得打死他不可。”

    周贤喝着茶,没说话,与张弘艾一样,面色阴沉。

    高珍气得直咬嘴唇:“这北元人是想到中原来抖威风来了。他家祖宗都被我们打跑了,还有什么脸面到弘武大会上来耀武扬威?下三滥的蛮夷之类,着我汉家甲胄,看着当真碍眼。”

    “他的盔甲和钢鞭都不一般,我看着眼熟。”张弘艾忽然说话了,“这都是法器,好像是咱们青要山的手笔。”

    “不能吧?”蔡洪斌忙道,“张师兄你是丹修,又不是器修,怎么能肯定这法器是出自咱们青要山?”

    “我不能肯定。”张弘艾轻轻摇头,“但我确实好像在图录上见过这两样法宝。”

    “也就是说,这可能是元末起义的时候,我青要山的前辈们遗失的法器?”周贤问了一句。

    张弘艾还是摇头:“我不知道是不是我记错了,那图录是在师公那里看见的,也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我记不太清。反正不是他们北元的东西,北元的萨满,怎么可能会打造这样的法器。终归是从中原流出去的。”

    “如若当真是我青要山的法器,给那帮蒙古鞑子糟践了,那还得了?”李桐光义愤填膺地站起身来说,“咱们师兄弟几个,无论谁在擂台上遇见他,皆是要全力施为。一则此人实力不俗,还藏着掖着,怕不是他的对手。二来打死他,也算是为我中原的修士们出这一口恶气。”

    “我理解你现在很愤慨,但是,如果和他对垒,还是保命为上。”周贤放下茶盏,侧过头去看高珍和蔡洪斌,“图昆的一身法宝定然不俗,我们兄弟三人尚有中品法器傍身,二位师兄兵刃不利,还是小心为上。若不能敌,及早认投,保得性命才是正经。”

    “师兄,你怎的就会丧气话?”李桐光有些不满,“你说我遇上他,胜负几何?”

    周贤摇摇头:“此前没有注意过这个人,不知道他用怎样的手段,也就无从比较。但是以我对你的了解,我认为同境界之内,正大光明一对一的情况下,没有能杀你的。即便落败,你也能保全性命。”

    “你!”李桐光指着周贤的鼻子,气得都不知道怎么说话了。

    张弘艾拽着李桐光的袖子,让他坐下来:“桐光,你师哥说的对。所谓未虑胜,先虑败,这弘武大会并不值得咱们破釜沉舟殊死一搏。若是拼尽全力亦未能胜,不可凭着一时的鲁莽,断送了自己的后路。”

    “那咱们就这么认怂了?”李桐光还是气不过。

    “当然不是认怂,”高珍劝道,“我觉得张师兄和周师弟有道理,李师弟,切莫意气用事。”

    “不是认怂,该打还是要打。”蔡洪斌也点点头,“说句泄气的话,我们两个没有中品法器,定然是不能与他相拼的。你们能打还是要打,能杀最好杀了。”

    “慈悲慈悲……”周贤摩挲着暗鞅的剑鞘,轻叹道,“杀恶,便是救人。”

    张弘艾点点头:“其实咱们这些人当中,最有希望在擂台上胜他的是我。如若说让我遇见他,我要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弘艾师兄。”周贤忍不住提醒了一句,“切莫为了一时的意气,坏了自己多年的心境。”

    “哈哈哈哈……”张弘艾大笑几声,“我一个毒修,有什么心境?世人皆道毒修尽是心狠手辣之辈,那就让北元人见识见识,毒修能狠辣到什么程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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