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6章 大凶之卦
灵武部众人也并不是完全赋闲了下来。经过了一日激烈的战斗之后,不能上正面战场的他们全部被陈文言征调,进行后勤保障工作。无非是煮药,煮沸绷带消毒,搬裕架一类的活计。
恰因为周贤负伤——且不管这伤轻重——他还特要在伤兵当中巡视走动。
这个举动的意图非常明显,无非是鼓舞士气刁买人心。而且周贤言语中不能显出自己来,和人话三五句都不得离当今圣上。他这个身份摆在这儿,他不能代表自己,得代表皇室。
这个手段是俗套且粗糙了一些,可确实很好用。大林朝不是大同社会,肉分五花三层,人分三六九等。周贤这样一个亲王,还带着伤,到伤兵营来探望这些受赡将士,这是多慈悲的心肠?
再加上周贤此以前沙场上斩杀对方一员大将,还重创了供奉燕今初,在普通士兵当中的声望又往上提了一层,所以他来探望这些士兵的时候好些人激动得不能自已,攥着周贤的手直掉眼泪。
面对这样惨烈的战争,周贤本来是很不忍心的。可他看到这些士兵握着自己的手泪眼婆娑的样子,恍惚觉得自己是不是姓金。
一直到申时四刻,周贤才离开了陈文言的伤兵营。没走出几步,就遇见了朱载堉。
朱载堉明显不是恰巧路过,分明就是在这里等他。
周贤苦笑了一声,还是上前去恭恭敬敬行了一礼:“见过朱前辈。”朱载堉张口两三次,都没能发出声音来,点点头“嗯”了一声,就算是应答了。
俩人这么面对面站着,呆立撩有半盏茶的工夫。周贤轻叹一声,伸手一引:“前辈若是无事,到我帐中坐片刻,喝杯茶可好?”
朱载堉僵着脖子微微点头:“殿下相邀,恭敬不如从命。”
两人并肩前行,回到了周贤的营帐。许深忧似乎已经在帐中等候多时,眼瞧着二人进来,许深忧躬身行了一礼:“人见过王爷,见过朱供奉。”
周贤有些不解:“你怎么在这儿啊?”
许深忧伸手一指桌上的汤药:“是郭大人吩咐,让我在这候着王爷您。是陈道长开的方子,给您调的伤药。郭大人亲自煮的,恐您回来的晚,放凉了,就让我在这守着,过一会儿拿去温一遍。”
周贤苦笑一声:“许道友,你不必如此。这些活计交给杂役来就好,许道友好歹是化神境顶峰的修士,做这些事未免大材用了。”
许深忧又是深打一礼:“我这条命都是郭大人搭救的,不敢什么大材用。您也是知道我的,出身于鸡鸣狗盗之流,是在上不得台面。能伺候王爷,是人三生修来的福分。”
周贤板起了脸:“不要这么与我话,听得我好别扭。我不是太讲究什么礼教纲常的人,随意些就好。你就当在磐源镇那么对我就是。再者你娘是灵卫的千户,你你出身于鸡鸣狗盗之流,是在我朝灵卫,行得都是蝇营狗苟之事吗?”
“妈呀!”许深忧叫了一声,“殿下您可千万别这么,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我……”
“好了好了,不跟你开玩笑了。”周贤笑着摆了摆手,打断了许深忧的话,“我知道你不是那个意思,就是我这个人好诌书俚戏,你别放在心上。谢谢你替我守着药了。色不早了,你也早些回去歇着吧。我跟朱前辈有些话要讲。”
许深忧连声道“不敢言谢”,退出了营帐。
“请坐。”周贤安排朱载堉落座,转身去拎茶壶,进而发现不单药是温着的,茶也是热的。他心到底是在客栈当过伙计的人,伺候人这方面确实周到。
朱载堉由着周贤倒了茶,笑道:“人权势滔的人,常用一句俗语疆宰相门前七品官’。殿下倒是更豪气些,给您端茶温药的人,都得是炼气化神境界的修士。这可是要比七品官媳一些。”
周贤也跟着笑了:“照这么前辈您才是真正的尊贵无匹,给您倒茶的,还是当今平南王殿下呢。”
两句笑话下来,两人相视一笑,原本尴尬的气氛就散了好多。
“楚谨言得是真的?”周贤忽然问道。
朱载堉微微点头:“这件事其实算不得什么秘密,陛下、岑道长、羽安子,这些人都是知道的。早在当初你父亲和华寻成亲的时候,他们大概齐就知道了。”
“只是这么多年您都没承认。”周贤没有什么埋怨的意思,只是在阐述一个事实。
“人都道我致律堂主人,贵为一朝供奉,仙风道骨不染凡俗……”朱载堉苦笑一声,“实际上,不过是个怯懦无能之辈罢了。我对不起她们母女二人,我也对不起你。”
“没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事情已经到这儿了。”周贤是真的无所谓,“这么多年埋藏着这个秘密在心底,想来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您不愿,我又何苦逼问?
过去的事就过去吧,人总要朝前看。再者前辈您也帮过我不少,我应当承您的情。不过话又回来,事情总装在心里头,多少是个累赘。出来也痛快些。这个感觉我懂,我真的懂。”
朱载堉点点头:“确实是。这么多少有些羞愧,可就如同你的一样,楚谨言把这话出来的时候,我确确实实是松了一口气。”
“都一样的,我是真的能理解。当初我也这样,但是把话开了之后,发现轻松了好多。后果也没有我想象的那么严重。”周贤叹了一声,抿了一口药。又酸又苦又涩,难喝得他眉头紧皱,打了个哆嗦。恨病吃苦药,周贤相信陈文言的医术,眼一闭心一横,抬起碗来大口猛灌,捏着鼻子把药咽进了肚子里。
“殿下……”朱载堉柔声道,“今后殿下,还愿意叫我一声前辈吗?”
周贤没有避讳什么,直接就把话开了:“您究竟是周江远的亲外公。我是周贤,也是周江远。您要是希望我叫您一声外祖大人,我也可以剑毕竟是血脉相连,我认的。”
朱载堉忽然站起了身,多少是有些不安的样子,在帐中踱步。从一边走到另一边,又走回到桌前。他撑着桌子问:“这若是让旁人听了去,于家名声是不是有损失。”
“您若是愿意认虚灵谷的亲戚,就录大宗正院的册子。”周贤,“您若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不愿意认,那我大可在前叫您一声前辈,在人后唤您一声外祖,这都不妨事。圣上宽厚仁爱,又怎会觉得这种事坏家名声呢?多一门皇亲而已,无所谓,看您。”
朱载堉笑了:“那……江远?贤儿?”
周贤笑呵呵点头应了:“唉,外祖大人。”
朱载堉笑得更开心了,笑了很长时间,瞧着更像是傻笑。
过了半盏茶的工夫,朱载堉收敛了些,脸上的喜色确实无论如何都藏不住。他点点头,:“色晚了,今日你也累了。明日还要继续攻城,咱们可能还有事要忙。贤儿你先早些休息,我先走了。”
“外公您慢走。”周贤起身相送。
“不必送了,不必送的。”朱载堉念着,两人来在门前。一挑帘栊,却是迎面撞见了满身酒气的羽安子。
周贤和朱载堉两人都是一愣。羽安子伸手一指朱载堉:“你果然在这儿,我找了你好久。”
“羽安子前辈,快请进。”周贤侧身让开了门。同时心中疑惑,军中禁酒,即便是一向放浪形骸的羽安子这些时日以来也未曾破戒,怎得今日喝了个烂醉的模样?要知道这可是一位炼虚合道的大能,这样的人物喝醉了,得是喝了多少酒?
羽安子抬眼瞧着周贤,椅着摆手:“殿下,呵呵呵呵。我算了一卦,给我自己算的。”
周贤和朱载堉全都一愣。算卦有算卦的规矩,本身就是泄露机的事情,算得多了是会遭报应的。而给自己算,更是忌讳当中的忌讳,羽安子怎么会心血来潮,给自己算卦呢?
更何况羽安子虽算得多数是准的,但是不大能算修士。他自己就是最顶级的修士,这当真是为难。
“老道心有所感,顿悟一般,觉得非得给自己算一卦不可。”羽安子拍着胸口,“心有所感,你们懂不懂?顿悟!”
修士同和于地之间,有什么感觉一般非常准。所谓顿悟一般的心有所感,那就是并非是心血来潮。朱载堉十分奇怪,忙问道:“那你算出了什么东西吗?”
羽安子把葫芦别回到腰间,抬起自己那只先前握着葫芦的手,鲜血淋漓,就像是将皮肉一点点从掌心上撕下来的一样。创口,凑成了一个“凶”字。
“平生未曾见的大凶。”羽安子指着自己的掌心,“当初我徒弟要讨逆夺权登基称王的时候,我给长公主府的杂役算了一卦,得的结果是死中求活。这一卦,则是生灵涂炭。不单单是我,可能这诏讨军,生机都十分渺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