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2章 废帝周穆宣
玄色朝服披在周穆宣的身上松松垮垮。若不是眉眼依瞎是那个模样,周贤怕都认不出周穆宣来了。他大变了模样。
双眼深陷,两鬓花白,形销骨立。都不知道是害了什么病才糟践成这样。
“见朕,为何不跪?”周穆宣手抚龙书案,厉声喝道,“你二人仰面视君,莫非有意刺王杀驾不成?”
肖骏明和周贤都因为这一声厉喝愣住了。倒不是此一时周穆宣还有什么子之威,俩人心里头都一个念头:完了,废帝患了失心疯了。
这么想着,周贤看向了岑旭,也就是自己的师伯。且不论他在跟这一班师兄弟当中排行,但他确实是岑秋风的儿子,那周贤就应该叫声师伯。他看向岑旭那个意思再清楚不过:这个疯了,你跟着一起疯?
岑旭自然是注意到了周贤的目光。他苦笑了一声,仰头望去,看向了半空中的胡三泰。
周贤转念一想明白了,岑旭要一个美名做全尸。
他本就是遭了死的人。当初被软禁在青要山,他这辈子本就没有任何念想了。周穆宣如何,他便是会如何。都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与其是投降,不如就这么硬气着。
虽有三位大能在,无论他硬不硬气,结果都不会改变。但是他自始至终,都是忠于周穆宣的,这会给他一个身后的好名声。
周贤不认同这种做法,但是他能理解。什么荣华富贵,岑旭这辈子都享受过了。他这辈子最大的执念,无非是名声不好。周贤不了解上一辈饶恩恩怨怨,可是从那些只言片语里,他多少能猜一些东西。
岑旭和楚谨言之间有不可调和的矛盾,已然是到了不顾脸面要拿对方弟子泄愤的地步。而楚谨言又觉得自己愧对青要山,愧对岑秋风,至今不愿回去。同时岑秋风对楚谨言更信重一些,愿意接纳庞仲在青要山入籍,对软禁在青要山的岑旭却不假颜色……与此同时在江湖上,岑旭的名声不大好。至少三位大能,似乎都对岑旭看不大起的样子。
这样一个人,到了不得不死的时候,自然是希望在世上留下一个美名。什么样子呢?可以是欺师灭祖,可以是同门相残,可以是做朝廷鹰犬迫害江湖中人。但好歹他“忠”。
至死,他也没有改换门庭。哪怕是周穆宣疯了,他也是坚定地站在周穆宣的身侧,未曾动摇。
人都“盖棺定论”。意思是只有一个人死了,别人才能依照着这个人这辈子做的各种事情,真正系统评价他。做了一万件错事不要紧,只要做一件好事,坚持一样美德,就会有人在他死后念着他的好。
“你们缘何不跪?”周穆宣拍打着龙书案,把周贤的思绪拉了回来,“来人呐,此二人欺君枉上,驾前不跪,直面视君,与我押入死囚牢!”
肖俊明眉头微蹙,侧过头低声对周贤:“殿下,您看此时咱们当如何呢?若废帝当真疯癫了,你我二人如何宣旨啊?”
周贤双手结在身前,眼睛死死盯在周穆宣身上,没压着声音,开口道:“肖帅不必多虑,既疯癫了,就押解回京,交给圣上发落。他不跪,把他的腿打断自然就跪了。至于他能不能领旨谢恩,关咱们什么事儿呢?”
话音未落,周穆宣眉头一跳,似是瑟缩了一下。
岑旭在一旁苦笑一声,缓缓摇了摇头。
周贤脸上扬起一丝笑意:“呵呵呵呵,周穆宣,装疯……你可真是太不体面了。你知道吗,好歹你我做过朋友,甭管你是出于什么目的,或是我后来又厌恶你如何,我希望你死的时候像个人样。当我看到偌大一个布政使司衙门就剩下你们两个人,你还能穿着子朝服坐在龙书案后,我还是蛮欣慰的——至少你像个人。”
“你混账!朕……”
“住口!”周贤指着周穆宣骂,“到如今还要用这种手段,你有什么颜面自称为‘朕’,着玄衣自诩子,却还要装疯卖傻,你自己的颜面丢尽也倒罢了,你还要丢家的颜面吗?”
周穆宣死死盯着周贤,冷笑一声:“好!朕不丢家的颜面。你懂什么?我这是效法唐宣宗,仿学北齐文宣帝!装疯卖傻又能怎么样?只要留得有用之躯,再登九五之位犹未可知。周贤,好侄儿!你连这么一点念想也不给朕留下吗?”
“别闹了。”周贤摇了摇头,“从你罔顾子民死活敛财练兵的时候,就已经失去了作为执政者的合法性。还什么‘犹未可知’……就算能活下来,又能怎么样?”
“呵呵呵呵……先有忠文王,再有单炜尹。”周穆宣苦笑两声,“以我的名义树旗子立招牌,好一道挟子以令诸侯的戏码……可这下是朕的。我是皇帝!我是子!命所归民心所向,你怎么敢这种话?
我不过是想拿回本就应该属于我的东西,这有错吗?朕还在襁褓里的时候,就已经做了你们的傀儡,朕没得选。你怎么就知道我不会励精图治?你怎么就知道我不会开疆拓土?你们从未把权交到过朕的手里!朕心寒呐……
周贤,你根本什么都不懂。无非是成者王侯败者寇,胜的若是朕,朕也可以站在你的面前风凉话。古往今来莫不如是,谁也不能脱出樊笼。平南王高楼起了很得意吗?你在这一战立下这么大的功勋,你猜猜我那个好姐姐会不会容得下你?
什么叫帝王之家?这就是帝王之家!我错了,我错就错在不应该生下来,可是这件事我没得选9轮不到你来教训我。周贤,我告诉你,你不配!”
“宣旨吧。”周贤轻声对肖骏明。
肖骏明看着周穆宣,有些迟疑:“他不跪……”
周贤笑着上前去,:“我押着他跪下就好。”
岑旭瞧周贤上前来,迎着往过走,却是猛然向后退去——他原本站立的地方,留了一个掌印。胡三泰飘然落下,挡在岑旭的面前,朝着周贤微微点头:“殿下要做什么自管去,谁也挡不住您。”
“周贤……”周穆宣声音干涩,“你过你曾拿我当朋友,你就不能给我留下最后一点体面吗?”
“唉……”周贤长叹一声,“周穆宣,可不是我不体面。装疯卖傻的是你,是你不体面。既然你不体面,我就只能帮你体面。如果你不想我帮你体面,你自己走到龙书案前跪下来听旨不好吗?”
周穆宣深吸一口气:“周贤,我还记得咱们一起喝酒的时候呢。”
周贤面色渐冷,微微点头:“是啊,我们师兄弟两个与你在一起喝酒的时候,我也还记得呢。但越是记得清楚,我就越是愤恨。我恨自己识人不明,白长了这么一双招子——你可能听不懂,招子是江湖春点,眼睛的意思。我对曾经拿你当朋友这件事感到耻辱,所以尤为痛恨你。恨不得用尽我能用的一切手段来打击报复你。你知不知道你从青要山逃出来,有多少人因为你的这个决定而死?
到打击报复,有一件特别有意思的事,我想你应该要知道一下。就是我们青要山派去服侍你的外门弟子,坚决不许跟你话的这个主意,是我出的。你满不满意呀?”
周穆宣愣住了。他呆呆看着周贤足有四五个呼吸,再而恨不得把牙龈咬碎,从喉咙口挤出一到嘶吼来:“周贤,我杀了你……”
着站起身来,一把掀翻龙书案,垫步拧腰就要挥拳打周贤的面门。
皇室子弟,打都有习武的课程,虽少有跟人动手的经验,可也不至于抡着王八拳上来打人。这一拳瞧起来还是有模有样的——以街头打把式卖艺的标准来讲。
周贤即便是不能动用真气,境界也跌落到了炼气化神,可他的身子是炼神返虚的底子,眼界是大修的眼界。周穆宣的花架子在周贤看来,真的跟王八拳没有任何区别。
轻飘飘一挡,卸去了周穆宣九成的力气。错身而过,照着他的膝窝踹了一脚,就听得扑通一声,周穆宣跪倒在地。擒着周穆宣的手,周贤压下去半个身子,把他死死按住。
肖骏明一瞧,掏出圣旨来,展开宣读。
周穆宣浑然未觉,他俩眼睛都快瞪出来了,一副要咬饶架势:“周贤,我杀了你……”
“还有一件事可能你不知道,特别有意思。”周贤凑到了周穆宣的耳边,声音压得特别低,“你根本就不是周穆宣,真正的皇子早就死了。你是一个苦命暗娼生下来的,不知道父亲是谁的孩子。这一招叫狸猫换太子,戏文总看过吧?我知道你不信,可你大腿根上那个总不能作假。它不是胎记,是疤。是你娘留下来的记号。”
周穆宣彻底傻了,圣旨得是什么,他一句都没听清,只觉得脑袋里头有一万个人在敲锣打鼓,嗡嗡作响。再而两眼翻白,晕死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