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打回原形
张冲出得门来头也不回,一路走到山寨的中心广场,听到后面并没有人追上来,这才站住喘了口气。此时夜色已浓,整个山寨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聚义厅的大门口,当值的喽兵早已将大红的灯笼挂上,远远望去,如过山夜魈的两眸,发散出幽暗而又迷离的光芒。
山风凛凛,张冲站在广场上,心中一片茫然。就在不久前,从五队走出来,到三队去报道的张三也曾经站在这儿,那时的他意气风发,眺望前方,感觉五队在右,天堂在左。没想到,这时没有过去多少,但境已是迁得面目全非了。张三变成了张冲,三队的精英也被打回原形,重新变成了五队的垃圾。历史转了一圈,但他已无法回到原点,现实告诉他,鸡头山上压根就没有天堂,这儿就象朝哪都是一个方向的极点一样,哪边都是地狱,无非地狱单号区在左,双号区在右。无论左右,本质上并没有什么太大不同。
张冲的直觉告诉自己回五队未必是件坏事,所以他离开三队时走得很干脆。毕竟他不是张三,对山寨的前三队没有那么多的向往。张冲的心里老是觉得如果他继续留在三队的话,指不定哪天就会被人弄死了。两害相权取其轻,性命总要比面子更重要些吧。
山寨重新分队后,张三便一直在五队里混,对五队的情形是再熟悉不过了。五队的头领沈寄,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比他上山更早一些,应该是第一批跟着没耳虎混的骨灰级的元老。在张冲的印象中,这老头还算不错,老好人一个,见了谁都是笑咪咪的。虽说为人贪了点,抠了点,还有些蔫坏,但张冲仍然觉得沈寄至少比山猫要强。
穿过广场,往前走大约不到十分钟,就能远远看到五队的驻地了。五队不象三队,有独立的院子,这里只有一排排的窝棚,张冲远远地看着,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一时间竟然有一种错觉,好象自己又重新穿越回去了一般。这些窝棚和现代城市里民工聚居的棚户区除了材质外,基本上没有什么不同。张冲大学毕业刚刚开始工作时,就住在这样区域的出租房里,没想到自己换了一个世界,竟然还是要从这种地方起步。
在这些窝棚中间靠后的位置,有三间砖瓦房,沈寄就住在哪儿。张冲走进来时,沈寄坐一张小凳子上正准备吃晚饭,面前的小桌上放着一盏油灯,灯头被剪得很低,豆大的火头散发出昏黄的光,映得屋里更加凄冷昏暗。桌上黑乎乎地,已看不出材质,上面只有一碗清汤,另外有一个盘子,里面杂乱地放着几个糠菜饼。今天出了太多的血,沈寄觉得的有点晕,所以在这饭上能省点当然就要省点了。
“小三啊,回来了?”沈寄的脸上挂着往常一样的笑脸,温和又不失热情地和他打招呼,“今天下午,胡师爷跟我说你要回来,我还不信。没想到,这大晚上的你就来了,你说你是咋回事,好不容易出去又回来做什么?”
张冲的心里格楞一下,他怎么去的三队,他心里最清楚。当时是因为陈有的妻侄想进教头营,而黑虎一时间又没有什么可以让陈有办的,所以才便宜了张三。整件事其实就是陈有和黑虎的私下交易,胡师爷根本就不知道。这也是当山猫让他滚蛋时,他硬不起来的直接原因。如果他是从正规渠道进三队的,那么今天就算他真不想在三队混了,他也会把这事直接闹到大当家面前的,就算玩不死山猫,也不能让他喘气太顺了,哪能这么容易就算了。
山猫对自己下了死手,张冲其实一直没想明白,事情为什么会突然恶化到这种程度,现在总算是明白了,原来一切都是这只老狗在搞鬼。也怪自己大意,把沈老狗和山猫是一个村的这事给忽略了。想到这儿,张冲把铺盖卷往地上一扔,道:“也没什么,就是觉得那边没意思,所以就回来了。”说完也不客气,直接伸手从盘子里拿了个饼子就往口里塞,一整天没吃东西,还真把他给饿坏了!
沈寄一愣,没想到这小子去三队转了一圈,还真长能耐了,心道:“小子,跟我玩,你还是太嫩了点。”沈寄尽管无法确定张冲是否已经悉知此事,但只要是他没有将此事捅破,自己就犯不着和这小子面对面地硬碰硬,于是面不改色地笑着伸手将装饼子的盘子往张冲面前推了推,道:“年轻人就是火性大,先吃饭吧,慢慢吃,饼子还有,对了,还有汤,要不要来一碗啊?”
“还有汤啊?”张冲口里塞满了饼子,支支唔唔地说道:“那就来一碗吧,麻烦沈头领了。”
沈寄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大嘴巴,没事自己多这个嘴做什么?但话说出来了,就不好再收回去,只能站起身来,步履蹒跚地去给张冲盛了碗汤。
张冲就着这碗汤,把盘里所有的饼子吃光,才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拍着肚皮叹道:“我饱了,还是咱五队的饭好吃啊!”
“吃饱了就好,小三啊,你就回你原来那个铺,先睡上一觉,别的以后再说。”沈寄使劲地坚持着笑脸对张冲说。
张冲站起身来,走过去将行李拿起来甩到肩上回道:“行,这天也不早了,我就不打扰你了,你也早点歇着吧。我也算是五队的老人了,你也不用太操心,不用那么着急给我安排事,我真不急。”
沈寄看着张冲的背影,心道:“山猫那玩意到底是怎么带人的?张三多老实个人,到了他那边这才几天,怎么变成这样子了?”想着想着,不觉担心起自己的外甥来,这小子以前就不是个省心的,以后会在什么样子?不觉心里生出一股凉意来。正在难受着,张冲却又回来了,凑到他面前,一本正经地说:“对了,有件事忘了告诉你了,沈头领,以后别叫我小三了,麻烦叫我张冲。”
这一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张冲感到心力交疲,吃饱了饭,困劲就上来了。他原先住的那间窝棚,离沈寄的住处不远,出了门只几步便到。在这里张冲也算得上是熟门熟路,来到窝棚门前,掀开草编的门帘,一步迈进去,随便找了个空着的地方,胡乱拉扯开被窝,倒头就睡,这一觉竟昏昏沉沉地睡了整整两天。这两天,沈寄竟然真的没过来打扰过他。
第三天一大早,张冲就被饿醒了,睁开眼看天色尚早,知开饭时间还早,肚里一阵咕噜噜乱响,更觉饥饿难忍,急忙起身,披了外衣,直奔山寨伙房而去。
一路上薄雾轻飘,山鸟幽鸣,整个山寨沉浸在一片安逸静谧之中。
虽然山寨里大部分的人还在睡梦之中,但伙房里却早已开工,张冲闯了进来,只见灶间热气腾腾,众人忙忙碌碌,穿梭其间。张冲找了半天,才在屋角发现正在清点粮菜的老韩头。
张冲快步走过去,伸手帮着老韩头将一袋粟米拎到一边。老韩头这才看见张冲,张了张口,刚想说话,但立即又闭上了嘴,抬头看了看四周,给张冲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到外面说话。
张冲在外面等了一会,老韩头拎着一筐子野菜走了出去,在伙房门外的一块石头上坐下来,低着头慢慢地择理起来。张冲过去挨着老韩头蹲下来,边帮着他择菜,边低声问道:“老韩,有没有吃的,饿死我了。”
老韩头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一个饼子递给张冲道:“到底怎么回事,你又不是第一天上山,好端端地,你去惹山猫那个破落户做什么?”张冲饿急了,接过饼子狠狠咬了几口,来不及细嚼便住下咽,饼子一下子就堵在了喉间,张冲差点被噎死,翻着白眼老半天才缓过劲来,喘着粗气说:“别提了,让沈寄那老狗给阴了。”
“怎么又扯到老沈那边了?”老韩吃了一惊,停了手,疑惑地看着张冲。张冲便把事情的经过详详细细地和老韩头说了一遍,老韩听完,倒松了口气,冷笑道:“这就对了,我开始还当你惹下了多大的祸事,又不见你过来,还以为是不好收拾,没空脱身呢。若只是老沈作梗,那倒没有什么。三啊,话又说回来了,你也要看开些,不在三队也好,那边毕竟要打打杀杀的,五队虽说清苦了些,但总归要平安许多,早晚又少不了你两个菜饼子。”
张冲点了点头道:“这几日我也想明白了,如今便是求我回去,我也不回去了。”
老韩头笑了笑说,“还说不在乎,发这么大的狠,心里还是过不去吧?你若觉得实在脸上过不去,就暂且忍耐几日,待我找个机会再求求三太太,把你调进伙房也就是了。”
张冲摆了摆手,笑道:“真的不用,这人也不是好求的,人情用一次少三次。再说我过来了,若再有什么事,你倒不好周旋。”老韩头想了想道:“说的也是,你以后也要多加小心才是。”张冲点了点头,继续帮着老韩头择菜,二人又说了一阵闲话,直到把菜择完,张冲才起身告辞,老韩头少不了又从厨房里顺出两个饼子塞给他,张冲将饼子揣在怀里,径回五队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