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父亲 好久不见
“殿下,皇上口谕,传您去太后宫里一趟。”
耳边的声音有些远,像隔着什么东西似的,乔九舒眼皮紧紧黏在一起死活睁不开,脑袋大概是被火车来来回回碾过,从里到外没有哪儿不疼,只能隐约嗅到空气中盈满的梨花清香。
等到费了老劲儿终于把眼睛睁开,床顶上的雕花纹路一瞬间就吸引了她所有注意力,甚至叫这个精明理智的姑娘有那么半晌呆滞。
上面密密麻麻的全部是乔氏图腾特有的纹路,化成灰她也认得!
“殿下?”
外面声音又传来,这会儿她的四肢稍微恢复了些力气,挣扎着坐起身,对门外那女孩说了句:“替本宫备水沐浴。”
“是。”
外间门没过多久被小心翼翼敲响,乔九舒靠坐在床上闭目养神,随口应了声“进来。”
一排的小宫女带来了所有需要的东西,全部摆好后又行了个礼,也不管主子能不能看到,乖乖退出屋子把门带上
早春还是有些凉意的,她披着外衫赤足下地,一步步走上矮凳跨入热气蒸腾的木桶,大红的外衫就那么散落铺了一地。
合上眼睛深吸口气,乔九舒缓缓将自己整个人全部浸入水中。
她终于回来了!
可是……在那个被称为科技时代的世界里生生死死,她还是没能找到让母亲再睁开眼睛的办法。
该怎么办?
她找了二十年,哪怕那个世界最权威的医生也拯救不了一个死了这么多年的人,她还能么办?
好半天后闭气到唇色发白,乔九舒这才猛的把脑袋扬出水面深吸口气,溅起零星水渍。
静坐在浴桶之中,她努力压下刚回到这个熟悉世界的种种不适,强迫自己尽快恢复以前的心态,把另一个世界乱七八糟的血腥东西藏得深一点,再深一点!千万不能被任何人发现!
……
慈宁宫大门口站着个模样清嫩的小太监,远远看到郡主骄撵就高喊了声:“久安郡主到——”
乔九舒身上有皇帝给的特权,哪怕在宫中也能乘轿,不必全靠两条腿。
四个轿夫将她抬到太后宫殿门口缓缓落轿,宫女水意就在一边儿搀着:“殿下当心,衣裳下摆有些长。”
黛紫束腰长裙,金线绣的祥云与仙鹤都拖到了脚底下,发间别一支白玉的鹿角簪。
在众人簇拥下走进大门,她一眼就看到了候在门外的几个女人,乔丞相家后院的几位姨娘。
光算在这个世界,乔九舒跟她们也有许多年没见了。
上一次见面……应该还是她九岁刚死了母亲,被那老和尚硬扣个九煞命格的帽子送进皇宫“镇压命格”的时候。
“妾身,参见大小姐。”
不愧是能在相府站稳脚跟的女人,她们跟六年前比起来,进步的可不止一星半点儿。
乔九舒搭在水意胳膊上的手腕轻抬了下,水意会意的放下了手退后半步规规矩矩站着。
“几位姨娘多年不见还是风华正茂,可惜了这幅好皮囊,要在小小相府委屈度日。”
其实她们日子过得不知有多开心!
嫡小姐久居深宫,丞相忙于政事无心搭理,主母身亡,只有个手段狠些的二夫人压着,这哪儿算多委屈?
不过从此以后,就该选队伍了呀!
其实在见到这些人的一瞬间,乔九舒就已经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无非是她那位爱妻心切的父亲大人等不了要接她回家。
紧闭的屋门突然被从里面打开,走出个端庄的老嬷嬷,眼中只看着乔九舒恭敬行礼:“殿下安好,太后请您进屋里歇着。”
这可是太后身边的红人,乔九舒也不摆谱,轻笑着点了头:“劳烦方嬷嬷了。”
方嬷嬷侧身掀起门帘:“殿下请。”
几个姨娘还是只能像是宫女一般站在门口,哪怕心里在憋屈也不敢抱怨半点。
“久安参见太后娘娘。”
太后端坐主位上慈眉善目盘一串佛珠,制止了她跪下去的动作:“九丫头不必多礼,自在就好!”
“谢太后。”
在太后示意下,乔九舒端坐在侧首椅子上,视线正前方敲就是那个熟悉到骨子里的消瘦中年男人。
就这么不远不近的,乔九舒都能清晰看到那男人眼角额间的皱纹,抿了片刻的唇才生生扯出一抹略显牵强的笑意:
“好久不见……父亲。”
不管乔泱曾经为了救活母亲做过什么,终归是她血脉相连的唯一亲人了。
刚进宫那会儿,她不过九岁年纪,母亲刚过世,又因为一个莫名其妙的命格被迫离开了家,独自在吃人的深宫求活。
直到在国师暗中帮助下,她成功将魂魄附在了另一个世界的小孤女身上,对乔九舒来说,到现在已经过了二十多年。
乔泱身为一朝丞相,这时候连句话都说不完整:
“小九,你可愿……”
顿了很久,剩下的话他实在说不出口,几个字堵在嗓子眼不上不下卡的难受,眼白处血丝都多了几道。
以命换命,任乔泱再如何狠心也不愿开这个口!
他说不出可不代表别人也不说。
“大小姐,相爷是想请您搬回咱们相府,接您回家呢!”
站在丞相身后的相府二夫人林茹是个精明的女人,高耸的颧骨和锋利的眉并不妨碍她的美艳,三十来岁依旧风韵犹存。
林茹原本打算先把这位嫡小姐带回去再说,至于到时候该怎么处理?
一个小丫头而已,她堂堂丞相夫人有的是办法!
可是她却不知道,仅仅这一句话就为她招来了不太好受后果,乔泱原本沧桑尚还温润的脸色突然变得狠厉,声音异常森冷:“本相与郡主说话,何时有你插嘴的份?”
小九是他与云娘唯一的女儿,哪怕天生该死也轮不到这女人掺和!
林茹被吓得一震!
但她很聪明,只在一瞬间就变了姿态,一派强忍的倔强模样:“相爷!你我二人好歹夫妻一场!妾身说让大小姐回家可是有错?”
乔九舒早就从方才的情绪里缓回了神,估摸着自己的父亲已经准备好了让母亲醒过来的“秘法”,嘴角不由自主就牵起个讥诮的弧度。
早该习惯了不是!
抛开那虚无的二十年不说,乔泱为了他亡故的妻子,让亲生女儿放血剔骨的事情做得也不少。
眼看着乔泱面对林茹此时与自己母亲生前一般无二的姿态,当真恍惚着逐渐恢复清明,乔九舒低笑出声打断了对面那两人各自的想法:
“二夫人如今倒是学得更像我母亲了几分,这心意实在难得,该赏。”
“不如这样!方才二夫人不是要请我回家?那就如您所愿。”
“半月后本宫搬回相府,还请父亲与二夫人斋戒沐浴,由二夫人代父亲在相府门口素衣脱簪跪上一日,当着楚京数万万百姓做足了请的姿态。”
“否则,本宫可不依呢……”
她本就是将死之人,何必给几个无数次想法设法要弄死她的人好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