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正元门
五月二十九,楚国每年奉神的日子。
看着被水意跟型尚小心翼翼拿着的衣裳,乔九舒心情有些隐晦复杂。
自从母亲过世,乔泱在没有外人的时候不是一向对她避之不及吗?如今怎么还特意吩咐管家送来盛装?
“殿下,这件真的特别好看!”
水意轻轻捧着洁白如雪的中衣和长裙,衣裳以金线在领口前襟以及下摆绣着云纹,极浅极淡,细看美不胜收。
型尚手中的淡金色外袍凸显华丽,异域珍稀白孔雀的翎羽摘了心做流苏坠在腰间,下摆极长拖了地,浮现一副云端仙境图。
腰封更是直接拿双面凤凰锦镶了乳白的玉碎粉片点缀,奢华尊贵无人再敢居于其上。
另外还有管家端着木盒,里面是整整两套天价首饰!
左侧以凰为名,金线掐丝含着琉璃细粉,华而不虚。
右边那套被称为“京”,全部是一整块极品暖玉上的料子雕琢而成,白玉为底,云烟铸形,或实或虚,尽显神话仙京之态。
乔九舒无法,一个时辰后就要出发了,这会儿再去寻其他衣裳也来不及,只好将就点了头。
沐浴点香后,水意帮她穿这衣裳整整花了半个时辰,每一个暗结配饰都不敢出丝毫差错。
等她披散长发从水意推开的内室门中缓步走出,哪怕型尚跟管家早有准备,一时也愣在了原地。
古籍有言:
盛元末帝,女,年双十,以金玉为履,云华作衫,无冠,冷眸皓齿,持剑泣血,自刎于正元门前,自此,阴雨连绵三月不决,举国悲怆!
此时的乔九舒,无论谁看到她,脑海中第一个闪过的绝对是这位亡国女帝。
“姐姐我们来啦!”
长安人未到声先至,乔九舒却不知他说的“我们”中,还有谁?
“臣,参见安国公主。”
宓闲也是盛装,长发于身后堪堪绑住,黑衫,如松如鹤,仿佛本该立于万年仙山巅峰俯瞰众生的神。
乔九舒愣得比方才老管家还要彻底,僵直在那儿一动不动。
不知为何,在场其他人这会儿也尽一言不发,仿佛时间静止一般。
直到水意偷摸拉了她袖口乔九舒才突然回神!
“大人不必多礼!”
可能是因为太过突然,她语气显得有些匆忙,倒让垂首的宓闲低低笑了声:“臣受乔相所托,特来等候殿下一道进宫。”
乔九舒瞬间了然,很快恢复先前清雅端庄的神情:“如此,就有劳大人了。”
这身衣裳给人的第一印象太过晃眼,又费尽心思找了国师同行,乔泱这算盘,打的可真好啊!
自己大概是真的太过无用,竟叫父亲如此劳心想尽快了结?
用后脑勺都猜得出来,今日奉神宴上,自己绝对少不了被无数人当做眼中钉欲除之而后快!
不过乔泱最放在计划首位的人,跑不了有姑父和表哥其中之一。
试想,当朝皇帝和未来储君二人,有谁能容忍一个身上背着九煞命格,还与曾经亡国女帝这般相似的人?
管家低声催促:“大小姐,马上来不及了,还是先让水意为您梳妆?”
宓闲与乔九舒动作一致,似是随意扫他一眼,却都不动声色心思百转,后者随意一笑:“那便梳吧!”
说罢,斜睨宓闲一瞬,抬脚又走回内室,当先坐在铜镜前,再不发一言。
水意赶紧跟上,手脚麻利地为她绾发上妆,这一梳,又是半个时辰。
“殿下,可以了。”
水意停下手中动作后,乔九舒抬眼看铜镜。
柔和半绾起的长发以及清雅妆容,倒是叫她瞧起来不再那般披靡,少了分凌厉,多了些许温婉。
“不错,走吧,当心迟上太久叫父亲久等。”
与宓闲同乘马车这还是第一次,乔九舒一路都没有出声音,自始至终都端坐着。
反倒一向谪仙般的国师大人手肘抵在车内矮塌扶手上,歪了身子撑着脑袋闭目假寐。
他这一歪,乔九舒不小心就注意到了那人露出的耳垂上一点暗色。
他穿了耳?
据乔九舒所知,楚国一向不喜男子太过花哨,穿耳这现象几乎是不存在的。
而且在众所周知的记载里,楚国国师之位向来只传承司氏一脉,直到宓闲上任前不久,司家满门一百三十多口人才全部亡于故人寻仇,据说死状其惨!
“吁!”
“大人,殿下,正源门到了。”
今日大宴,即使乔九舒与宓闲都有宫中乘轿的特权,也一致低调下车步行。
抬手遮在额头前,挡住即将落下西山的太阳刺目发红的金光,乔九舒高高仰头,看着高耸宫门上硕大的“正源门”三个字,面色微怅。
她脚下就是曾经那位女帝自刎的地方,“正元”门经过千百年变衍,也被后人改成了“正源”。
宫门口有小太监候着,看到乔九舒脸色一喜快步上前行礼:“殿下安好,奴才奉命接您去凤凰台!”
乔九舒收回高处的视线看向那年轻小太监,唇角笑意微扬:“常风公公,好久不见啊。”
常风听到她这句话面上喜色更甚,眼白处却不由自主溢出氤氲血丝,赶忙低头一跪:“能让殿下记得,是奴才荣幸。”
水意站在乔九舒身后,有国师在一旁也不敢多说话,只眨着眼睛与常风打招呼。
乔九舒摆手:“起身吧,不必多礼,丞相可已经到了凤凰台?”
“谢殿下!”常风规规矩矩站起:“相爷已经到了有小半个时辰,如今除了陛下,恐怕只有殿下与大人还未入席。”
垂眸思虑片刻,乔九舒与常风对视一眼,面不改色道:“那便走吧,叫人等太久终归不好。”
常风听罢,朝一侧招了招手,就有几个宫人抬顶华丽的黑木紫藤纹步撵走来。
“凤凰台路远,殿下且上轿歇着罢。”
乔九舒看看步撵,又看了宓闲:“大人……”
她还没说什么,宓闲就先一步侧身抬手停伸在乔九舒身前,笑意清朗示意她扶着自己上轿:“殿下请。”
抬轿宫人们脚程不慢,也足足走了两刻钟,宓闲路上一直走在步撵近处,看似悠闲从容,速度却恰到好处的能与宫人们一致。
乔九舒能看到宓闲长发在昏暗赤金的落日下的光泽,情不自禁就抬起了手,要不是他及时回头,差点就摸了上去。
短暂的对视之后,二人不约而同各自移开视线,只当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