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五六章 千算万算

    江妈妈亦被敲门声惊醒，忙披着衣服起身来。

    陈盈看见她，尚且来不及阻止，便听江妈妈高声喝问道：“是谁？谁敲门？”

    外头敲门声戛然而止，旋即传来急切的高呼声：“是江婆婆吧？江婆婆，开开门呐。”

    江妈妈一愣，转着头去看陈盈。

    她孤寡多年，除却左右邻人，几乎再没个亲朋好友，谁会大半夜的来找她？

    陈盈也兀自纳罕，但听着来人的口音不像是北边儿的，她松了口气，便穿了衣服下来，轻声对江妈妈道：“别慌，我和你一起看看去。”

    说着，就留下绾绾在屋子里头照看麟儿，自己和江妈妈从屋里出来，走到大门口，顺着门缝往外一瞧，但见一个中年的仆妇立在外头。

    陈盈略略皱一皱眉，看来人眉目倒不像是个大奸大恶之徒，便让江妈妈打开了门。

    那仆妇见门开了，当即就招招手道：“快，快把夫人抬进来。”

    夫人？什么夫人？

    陈盈和江妈妈一头雾水，这才看到在她身后竟还有几个年轻一些的仆人在，个个急头慌脑的，听了她的话，忙把那落在地上的轿子抬起，直奔头就要往里走。

    江妈妈慌了神，忙伸出手拦道：“哎哎哎，你们干什么啊你们？想强闯民宅吗？”

    几个仆人被她拦住了不敢动，领头的仆妇便急急开口道：“江婆婆，你就是江婆婆吧？我们夫人今天受了惊，马上就要生了，请您老快给夫人接生吧，要多少钱我们都给。”

    接生？

    江妈妈眨巴眨巴眼，更加古怪了：“谁跟你说我会接生的？”

    “前面客栈里的人说的，说是让我们到这里找一个姓江的稳婆，我们问了好几家，都说住这里。江婆婆，事态紧急，有什么话待会儿再说，您老快接生吧。”

    仆妇叽里咕噜说了一串，这下子陈盈和江妈妈总算是听明白了，感情是把她们这里的江妈妈错当成产婆了。

    江妈妈叹了口气，忙道：“你们找错啦，我虽然姓江，却不是给人接生的那个江婆婆，你们赶紧出去再找找吧。”

    “哎呀，这……这怎么可能，我们都找了好几家了……”那仆妇耳听找错了，急的话都说不全了，“您姓江，怎么不会接生呐？”

    “这话好笑了，难不成全天下每个姓江的都是产婆不成？”

    江妈妈大为不悦，陈盈忙在底下扯扯她的衣袖，刚要示意她少说些话，忽而便听那轿子里传来几声惊呼：“嬷嬷……到底找到了没有……孩子……孩子就要出来了……嬷嬷救我……”

    “夫人，夫人你再忍忍，马上就找到了，马上！”

    仆妇被轿子里的人催得满头是汗，陈盈听见了话音，便就着手里的灯笼，往那轿子底下瞅了瞅，一看下面一滩的水渍，直觉不好，急忙扯住江妈妈的袖子道：“妈妈，她羊水破了，不能再走了，快把门打开，让他们进去。”

    “哎，夫人你这……”江妈妈还待要说话，一低头亦看见了地上的情形。

    她是给陈盈接生过的人，这么一瞧便也知道产妇是不能再往前走了，得赶紧把孩子生出来才行，于是也不再拦着了，赶紧打开门，扯着嗓子道：“快把你们夫人抬进屋里去！”

    “那个谁，去烧热水，还有剪刀，剪刀也拿出煮了。”

    “布布布，你们带的布呢？什么……没有，没有就去屋子里拿！”

    她一叠声的吩咐，唬得仆妇连轴转一般，一会儿跑到了屋里，一会儿又跑了出来。

    陈盈恐来的生人多，会吓着麟儿，早让绾绾抱他去隔壁的小耳房里去了，却把那正房留出来，给产妇生产。

    一行人忙里忙外地，直忙活了大半夜，才听到婴儿的啼哭声。

    陈盈在外面不觉喜上眉梢，忙几步跑进屋里，急冲冲问江妈妈道：“生了？是男孩还是女孩？”

    江妈妈两只手还没来得及洗净，转回头笑向那床上躺着的女子道：“恭喜夫人了，是个小千金呢。”

    “千金？”一侧里，忙活的一头是汗的仆妇，听闻了这两个字，却不知怎的，身子一软就跌坐到了递上去，红着眼道，“怎么会是个小姐？算命的不都说是小少爷的吗？”

    连那躺在床上的女子，听到了千金二字，也立时没了笑容，一张脸面惨白得吓人，眼睛直勾勾的盯住了江妈妈，道：“婆婆看得清楚了，果真是个女孩儿吗？”

    “那还能看错？带把的，和不带把的，一眼不就看出来了。”

    江妈妈虽说对她主仆二人的行径有些困惑，但话还是要说明白的，她是当着她们的面儿接生的，又没躲起来藏起来，生下来是女孩儿那就是女孩儿，她又不会把好好一个男孩儿变成女孩儿。

    只是她越是这么说，那女子和仆妇就越发心惊。

    陈盈看着她们不由得皱了皱眉，感叹重男轻女的事情还真是自古有之，看这两人穿着打扮也不像是寻常人，怎的见识却这么浅薄？

    生儿生女，都是自己的骨肉，有什么好嫌弃的？她想生女儿还没有呢。

    “我说，这孩子能平安生下来就已经不容易了，你们该高兴才是，一个个哭丧着脸干什么？早知如此，我们还不如不给你们接生呢。”她有些生气，都是女人，何苦要看不起女孩儿？

    那躺在床上的女子闻言，轻轻别开脸去，默然无声了半晌，才道：“嬷嬷，你先出去吧，让我和这位夫人说说话。”

    仆妇左右看了看，又瞅了瞅床上襁褓里的孩子一眼，片刻方叹息一声道：“好，奴婢先出去，夫人有事尽管叫奴婢一声。”说时，就弓着身子退开了。

    陈盈便也让江妈妈先行离开，自己搬着椅子坐到了床沿：“说吧，怎么回事呀，挺漂亮的小闺女，为什么不高兴要她呢？”

    “我哪里是不高兴要她？我是为我自己不高兴罢了。”

    女子开了口，缓缓将身子转过来，一行清泪不知何时挂在了脸上，双眸里水光遍布，盯着陈盈道：“夫人有所不知，在生这个孩子之前，我已有过一个女孩儿了，今年已快六岁了。可是从生过她之后，六年里我就再没过第二个孩子，公婆等得不耐烦，就给我夫婿又纳了两房小妾。

    而今恰有一房小妾与我差不多时怀孕，人都说她肚子里的那个是个男孩儿，我爹娘得知，恐我这一胎是个女孩儿，就着人把我接到苏州来，说是有个算命的极为灵验，请他算一算。

    谁知我才刚算完，身子就闹起了不舒服，到今天晚上实在是撑不住了，又遍寻不着产婆，所以才会找到夫人这里来。

    可惜千算万算，还是算错了，我……我终究没有那个生儿子的命，说不得回去之后，这正房的位子就要让给他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