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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童年

    除夕夜,蓝阳正在柒丹的指导下,动作笨拙的包饺子,她学得虽然慢,但态度认真,似乎包的不是饺子,而是在给伤患缝合伤口,那一丝不苟的架势就跟战地医院的外科大夫有的拼,柒丹看她这样都替她累得慌。

    “姑奶奶,眼珠子都快掉进馅儿里去了。”

    被说的蓝阳往柒丹这边看了一眼,不好意思的抿嘴笑了笑,小声解释:“我还没包过饺子,这里是这样吗?”

    柒丹凑过去瞅瞅,点头,“差不多,你捏紧点儿,不然煮的时候会裂开,饺子就变成片汤咯。”

    “嗯。”

    柒丹挨着她,用肩膀轻轻撞了一下她,,“阳阳,跟我讲讲你小时候的事情呗。”

    蓝阳包饺子的动作顿了顿,沉默几秒后才说:“记不清了。”

    “……哦。”

    气氛冷下来,柒丹拿眼尾的光偷偷瞄过去,怕自己刚刚这种冒失的行为勾起蓝阳过去不好的回忆。

    “我是不是又说错话了?”这段关系开始时,柒丹就怕这个,知道自己性子直,从来都是有什么说什么,当面说,可蓝阳不同,她的过去有太多伤,揭开一点都会被带起一大片,然后血流成河,痛不欲生。

    蓝阳把包得丑丑的饺子放到案板上摆好,笑了笑,“你想知道?”

    “啊?”柒丹愣了下,没反应过来。

    蓝阳抬起头,眼睛望着窗户外面,声音几乎是飘在半空的状态,很轻很轻,“我怕你没有耐心听,因为它很长。”

    ——

    在中国的西部地区,总有那么一两个山旮旯,被贫穷包围,人们过着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而陈兰花就出生在这里,一个叫竹木的村子,这里除了漫山遍野的荔枝树,剩下的就是成片成片泥泞的水稻田,村子里的人靠着这些东西过活,日复一日的辛勤劳作着。

    陈兰花的家在村子的最末尾,靠着最荒芜的野岭,在她还未上小学的时候就经常跟着同村的几个玩伴去岭上玩,在大树底下摘野花戴,到坟堆边采蘑菇来玩过家家。

    每个人的童年都有过一段美好时光,那时的陈兰花确实过得无忧无虑,她每天的活动范围都没有超过那一片全是坟堆的野岭,甚至连村里的小卖部都没去过,从出生到她七岁,她接触的人和事都很局限。

    她家很穷,但她家有一栋一层的水泥房子,里头还铺着粉花色的瓷砖,在她出生的那个年代,在她们那个村,拥有这样一层楼已经算是顶好的了。然而,她家除了那层唯一的楼房,其余的什么都没有,别人家即使住得再破,也有高压锅、电视机这些最基本的家电,她家呢?煮饭用的是最古老的大铁锅,唯一的那台黑白电视机已经有二十个年头了,那还是她妈妈出嫁时几个大舅凑钱给买的。天气好的时候还可以收到一个电视台,遇上雷雨天,屏幕上全是密密麻麻的黑白点点。

    家里孩子多,兄弟姐妹全部加起来有七个,她排行老五,那个时候她还很小,根本不懂什么是好坏,什么是贫穷。

    上学前班的时候她语数两科全是零分,被一个班百来号人嘲笑,后来……

    后来怎么样她记不清了,只是在那之后她每回考试都是满分双百,每个学期都能拿优秀奖状,把家里那一面墙贴得满满的,那个时候的她,特别骄傲。

    但在她三年级的时候,脖子左侧突然长出来一片深红色的东西,透过皮肤映衬出来的红色斑点,很像胎记。有调皮的小男生把她堵在楼梯拐角,嘲笑她是怪物,还说她脖子上的是蛇皮癣(当地说法的一种皮肤病),被她碰过的人都会被传染。自那以后,班上的同学都不愿意跟她玩了,开始排斥甚至是孤立她。

    才十岁的陈兰花放学回家之后偷偷躲在老屋后面的柴垛哭,委屈的泪水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不停往下掉。

    南方的冬天不下雪,但却格外阴冷,天也黑得快,陈兰花的妈妈王月桂做工回到家没发现陈兰花,就扯着大嗓门问陈文强(陈兰花的大哥),

    “阿兰呢?怎么不见回来?”

    阿兰是陈兰花的小名,家里人和相熟的人都是这么叫她的。

    “我怎么知道!”陈文强不耐烦的说道。

    陈文强已经上六年级了,因为是长子,王月桂和丈夫陈生对他都很是溺爱,有什么也都是先紧着长子,其他几个小的身上穿的衣服也都是陈文强穿旧的。

    农村人注重香火,重儿轻女几乎成了一种风气。陈家虽然有七个孩子,除了陈文强,还有家里最小的陈文松是男孩之外,其余五个都是女孩子。

    但陈兰花从未见过比她大好几岁的二姐三姐,有一回她问王月桂,得到的回答却是二姐三姐去山婆婆那里吃炒米糕了,要很久才能回来。

    一听说有吃的,陈兰花也囔囔着要去,年纪小的她并没有读懂王月桂嘴边苦笑的含义。

    王月桂瞪了一眼长子,自己放下锄头,到邻居那边找人。邻居陈发荣家有一台小彩电,还有一个影碟机,周围几户人家的孝都喜欢放学之后跑到他家看林正英的鬼片,见到僵尸出来吓得哇哇叫,碰到林正英那几个傻徒弟被捉弄,一群小屁孩又嘎嘎嘎的大笑起来。

    在陈发荣家没发现陈兰花,王月桂站在自家门口那块凸起来的大石头上,叉腰扯着大嗓门喊,“阿兰!阿兰!”

    陈生跟着工队到广东做水泥工去了,一般都要过年的时候才回来,王月桂独自在家操持着这一大家子,还要做农活,辛苦程度可想而知,不到四十的人硬生生磨出来五十的面相。

    听到王月桂的喊声,陈兰花抽抽搭搭的站起来,抹干脸上的泪水,磨磨蹭蹭的从屋后的柴垛走出来。

    王月桂看到她,气不打一处来,上前就是一拧耳朵,“死哪去了?!啊?!!天都黑了,猪草打了没?!!”

    竹木村几乎家家户户都养有猪仔,多的人家有十几头,最少的也有两三头。陈家也养了四头白猪崽,一头黑母猪,还有一窝刚戒奶的小猪,陈兰花每天放学之后要做的就是扛着一个大簸箕,到野地里去割猪草。

    今天因为在学校受了委屈,她压根都忘了打猪草这回事了。

    王月桂看着天井的穿廊上空荡荡的大簸箕,气得又打了几下陈兰花的胳膊,“让你懒!让你懒!”

    陈兰花缩着身体,却不敢躲闪,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却没有流下来。王月桂动不动就打他们,就连她大哥陈文强都不能幸免,她都习惯了。

    两个小的躲在里屋,趴在破了一块的窗户边向外张望。

    陈兰花的爷爷陈老头从自己屋里出来,梗着脖子在上头插嘴,“月亮都出来了怎么还不做饭!这是要吃晚饭还是吃夜宵!以后回来早一点做饭!什么事情要拖到天黑了才回来!一天天的在外头犯懒!”

    陈老头年轻的时候在竹木村的名声就不怎么好,无他,就是好吃懒做脾气暴躁,陈兰花的奶奶没得乳腺癌去世的时候陈老头还经常拳打脚踢,他的几个儿子也是从小被打着长大的,其中陈生是陈老头最不待见的一个,至于他为什么还跟着陈生一房住,这个村里人都是无奈摇摇头。

    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自家的事尚且理不清,谁还有空去同情别人。

    陈老头不待见自己的大儿子,同样的也不待见这个大儿媳妇,连同这一竿子的孙子孙女也不待见。王月桂在这一带也是出了名的快嘴媳妇,要是惹上她,能把你祖宗十八代都骂出来,她要是在家的时候陈老头不敢怎么嚣张,但是王月桂不在的时候陈老头就经常会把几个小孙子小孙女赶下饭桌不让他们吃饭,还经常打骂,不管多难听的话他都能骂出来,还诅咒陈生死在外面别回来。陈兰花他们还小,也想不通爷爷为什么那么讨厌他们,过年给红包的时候爷爷只给小堂弟却不给他们,她去问还被爷爷骂,说她是讨命鬼。

    陈兰花不懂讨命鬼是什么,但是她却懂了爷爷对他们这一家的不喜,所以渐渐的,他们也不喜欢这个爷爷,也觉得爷爷讨厌。

    爷爷不给他们吃饭,他们就自己去煮,还没灶台高的几个孩子抡着大铲子翻炒大铁锅里的那一把青菜,油盐都没有,只加了一瓢清水,煮出来的东西跟猪食差不多,但他们却不在乎,照样就着发黄生硬的米饭吃得欢乐。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所以陈兰花未满八周岁的时候就已经能熟练的自己淘米煮饭,自己去菜地里摘菜回来做一家人的晚饭。

    虽然味道不怎么样,但好歹懂得放油盐并且也是熟了的。

    陈老头不待见自己的大儿媳妇,王月桂也没给过他好脸色,孩子是从她肚皮底下出来的,怎么打骂都是她这个当妈的说了算,陈老头碰一根手指头她都不乐意,为此,好几次她都当场跟陈老头呛声,就差没打起来了。陈老头年轻那会横着走,但现在半截身体埋进黄土的人了,打起来也打不过王月桂,只能站在一边梗脖子叫嚷,什么难听说什么。

    入冬了,王月桂要到山上去砍柴,还要一捆一捆的背回拆房垒起来,地里还没刨完的木薯也等着她去收,经常忙活到天暗下来才回。以前王月桂忙农活天都黑透了才回来,陈兰花他们煮好饭之后陈老头就立马上桌吃,还不许陈兰花他们给王月桂留菜,即使留了,他也会把肉挑出来放到自己碗里,也不许陈兰花他们多吃肉。

    陈家条件本来就不好,也不是每天都能吃着肉,就那几片猪肉还是王月桂买来给几个孩子吃的,也没想着自己吃,结果就全到了陈老头嘴里。

    但现在已经懂事的几个孩子都已经学精了,王月桂不回来他们就不煮菜,就光洗好了放在那里,肉也藏起来不让陈老头看见,等王月桂进门了他们才开火煮,这样就防不着肉都进了陈老头的嘴了,为此,陈老头十分不满,王月桂一回来晚了他就各种指桑骂槐含沙射影。

    一般这个时候王月桂就当没听见似的,该干嘛干嘛,她又拧了一下陈兰花的胳膊,骂道,“还不快去帮你哥喂猪!”

    陈兰花应了一声才磨磨蹭蹭的去抬那个放好猪食的笨重塑料桶,双手吃力的半提半挪的去猪栏喂猪。

    王月桂则拿起穿廊上的大簸箕趁着天还没完全黑透之前打好明早要用的猪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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