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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她来了

    莫离在掐丝金炉内添上一些舒神檀香,轻轻推向景宁。

    她一只手肘撑在玉案上,轻如浮云的金丝飘纱从她如雪的皓腕上滑下,而手上缠着纱布,可见点点从布下渗出的血迹,指尖在紧蹙的眉心揉搓着,些许烦忧的神色流露于外,嗅到檀香之气,眉间才舒展一些。

    莫离呈上一杯香茶,“殿下怎么了?是在想那个人的下落吗?”

    她接过,微抿一口:“不是,玄武已经去搜找了,我相信他这点事还是能做好的,才两天,我着急什么?只是……”

    只是早先去拜见南帝,南帝为唐左源之事动了怒,让她烦神的是,她一时竟无法摸清南帝言辞闪烁间,到底是为唐左源不忠而动气,还是在气罗云门未有请旨就将朝庭一品官员一等军候入狱,可唐左源通敌卖国之罪尚未坐实,他又何至于大动肝火?罗云门行使督君监政之权启动清朝令彻查官员亦是常事,他这次又为何如此介意?

    她放下薄胎骨瓷茶杯,望了望昭明殿外的一树繁花,多日不曾细看这宫内景致,好似陌生许多。

    她观景安神一晌,莫离出去接收了下暗卫的消息,回来禀告道:“殿下,申王殿下的轿辇往昭明殿来了。”

    景宁轻笑:“他果真急了,这就坐不住了……”

    “好吧,那就准备待客吧。外面风光正好,我想去湖心亭坐坐,莫离你若不累,不如陪我一起去?”

    莫离眼眸中波光瞬间变得柔和,扬起笑脸:“莫离遵命!”

    御河之水四面环绕湖心亭,清风微拂,水光潋滟,春暖之时昭明殿内一片芳菲,却无杂艳之色,景宁不爱姹紫嫣红的俗媚,昭明殿里一个季节只许开一种颜色,暖春是山樱的白中带粉飘飞满庭满院,夏日是一池睡荷浮在无穷碧色之上,深秋便有环殿而植的白色扶桑迎秋风吐艳,寒冬白雪飘飞中一树血色腊梅在殿前傲然独立,如殿中美人之唇……

    宫女们在亭内石桌上铺好了真丝锦缎,掸好了石凳上的棉绒坐垫,桌上摆放着各色茶点,一杯清茶香烟袅袅。

    远远望见景宁上桥向湖心亭走来,流苏率众宫女在亭边跪下迎候。

    一位眉心有一点红痣的宫女动作滞慢了些,直身望着景宁,一时间毫不避讳,目光微寒,稍有隐忍之色。

    流苏连忙拽了下她的裙角,轻声喝道:“凤歌,还不跪下!新来的就是不懂规矩……”凤歌收回目光,显露歉疚,装作慌张地垂首跪下。

    众人齐唤:“恭迎昭明公主殿下!”

    景宁过来,径入湖心亭,习惯性地抬手意欲让她们平身退下,却在经过宫女们的时候忽然顿足回首,目光直直投在流苏旁边之人身上。

    众人一时无解,都屏息凝神静待指使,只有那一位,似乎被这突然聚焦到自己身上的目光惊了一下,神色中有片刻的失措,不过很快恢复平静。

    她垂面故作不知,一只手却直接伸了过来,捏住她的双颊,强迫她抬头,与那盛势凌人又颇显玩味的眼神相遇。

    “好美的一张脸啊。”景宁近距离端详着她,居高临下,如捏一只蝼蚁,把玩一件物什。

    她只能做出慌张的样子以掩饰,不敢直视景宁,整个人都抖了起来,“奴婢……奴婢多谢殿下夸奖……”

    景宁仍不放手,笑问她:“刚进宫不久吧?叫什么名字啊?”

    她回道:“回禀殿下,奴婢是刚进宫……奴婢贱名秦凤歌……”

    景宁的笑容越来越难以琢磨,一遍遍念着她的名字,“凤歌,凤歌……秦凤歌……嗯,很好听的名。”

    她的手终于松了一些,冰凉的手指在秦凤歌面颊上划过,最后拍拍她的侧脸,道,“既然自知是奴婢,就应当守奴婢的本分,进宫了要好好学宫里的规矩,不要做不当为之事,不要惦记着不属于你的东西,明白吗?”

    此时秦凤歌内心已然吓到寒颤不已,景宁通透的眼神,别有深意的话语就像刀尖一样,似要将她身上的衣服一件件划破,让她暴露,让她无处遁形。

    “凤歌谨遵殿下教诲……”

    “很好,过来伺候吧。”景宁放下手,不再看她,往亭里走,吩咐她也跟过来,在转身时景宁看了一眼莫离。虽然莫离心里十分不解,但凭着多年的默契,她迅速接收了景宁眼神中的指令,立时拿了主意,准备行事。

    秦凤歌低头跟在莫离后面,随景宁入湖心亭,按这两日学的,在左右伺候,小心翼翼不敢错了分毫。

    景宁落座后,莫离伸手探了下茶壶壶壁,对她道:“水有些凉了,去换壶热的。”

    秦凤歌遵命照做,在亭下的暖炉上取了一壶热水,拿过来,走到景宁旁边准备替换玉壶中的水,不想腰间忽然受击猛地一阵酸疼,她身体一闪,脚步失稳,手里的茶壶壶盖飞了出去,壶中开水倾洒出来,泼向景宁受伤的那只手。

    好在景宁身手敏捷,旋身躲过,才没有被溅到。

    “大胆贱婢!你这是要干什么?竟然差点烫伤殿下!”莫离怒斥道。

    秦凤歌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胆寒心颤,连忙跪倒磕头,声泪俱下:“殿下,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也不知为何会失手……请殿下饶命……”

    景宁的目光从她身上转向昭明殿正宫门处,微笑拂手,安然坐下,轻描淡写地吩咐道:“拖下去,午时杖毙。”

    秦凤歌顿时魂飞魄散,真的惊惧起来,连忙求饶。

    莫离都没想到景宁会这样,但她了解景宁,知道景宁定有原因才下如此狠手,便招手吩咐宫人照做。

    秦凤歌被拖拽出湖心亭,任她怎么哭喊求饶都无用。

    这时,昭明殿来客了——三皇子申王苏景裕进了昭明殿,走向湖心亭。

    本来亦步亦趋故作慎微的他,刚好看见秦凤歌被处置,他印象中她的皇姐虽严厉但从不重惩宫人的,所以觉得不平常,再看那秦凤歌花容月貌颇有姿色,他心有不忍,于是出手拦了一下把秦凤歌往外拖的宫人。

    他走进湖心亭,一脸恭顺,礼数周全:“景裕给皇姐请安,恭祝皇姐万福泰安。”

    莫离不屑地蔑视他一眼,退后一步。

    景宁抿了口茶:“平身吧。三弟,今日怎么有如此闲心来看皇姐啊?”

    他讪讪笑道:“瞧皇姐说的,皇姐事忙,常常不在宫里,景裕就是想常常来给皇姐请安,也不得见皇姐一面啊,今日不是敲知道皇姐在宫里,特来拜见。”

    景宁和莫离心里都清楚,他此刻已如热锅上的蚂蚁,还能强撑镇定做这一副虚伪嘴脸实属不易。

    景宁并没有示意他坐下,他也不敢坐,只好垂首躬身立着。

    景宁道:“三弟说得甚是,谁让皇姐比你们先生了几年,摊上这等劳碌命,确是事忙,所以三弟你有什么话直管道来吧。”

    苏景裕面有难色,十分犹豫,想了下还是先说别的,笑问,“皇姐殿里今日是出了什么事吗?景裕一来就见皇姐在严惩宫人,还处以杖毙的极刑,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那宫女是犯了什么大错呀?惹得皇姐如此动怒……”

    景宁看眼跪在桥后花颜失色的秦凤歌,只笑说:“不是什么大事,新来的宫人不懂规矩毛手毛脚地,差点将皇姐烫伤,皇姐心里不顺,正被她撞上了而已。怎么?景裕想要保她?”

    景裕还是觉得奇怪,这不像是景宁的作风,于是道:“什么都瞒不过皇姐,的确是……皇姐,反正也不是什么大错,你就息怒,饶她一命吧。我知道皇姐在罗云门杀伐决断惯了,但这毕竟是宫里,出人命也不好啊,景裕斗胆给她求个情……”

    景宁噗嗤笑出来,惹得他一愣,她道:“你这花花心思皇姐还不知道吗?那宫女颇有美貌,刚好入了你的眼了是吧?其实,皇姐哪有那么容易夺人性命的,不过是知道你来了,故意给你一个英雄救美的机会而已,如此绝色佳人,晾在我这昭明殿里多可惜,不如予了你。几年前你看中皇姐宫里的莫离,但莫离是皇姐的体己人,皇姐舍不得,才阻了你,你白白挨了长乐一拳,吃了顿罚,皇姐都记着呢,这下来了个更绝妙的美人,正好补偿补偿你……”

    景裕恍然,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向她躬身拘了一礼,道:“皇姐真是慷慨,多谢皇姐的美意。”

    景宁让莫离把秦凤歌又传回来,对她道:“你这丫头,今日是走了大运了,我要罚你,多亏申王殿下保了你的性命,你还不快谢过申王殿下?”

    秦凤歌捡回一条命,明白事情不对,面色仍惨白,慌张地磕头谢恩:“多谢公主殿下饶恕。多谢申王殿下,凤歌谢过申王殿下救命之恩!”

    苏景裕对秦凤歌笑笑,道:“好了,美人儿,不用怕,皇姐已经把你予了本王了,你可愿意做本王的人?”

    秦凤歌瞬间哽滞无声,片刻间不知如何应答,只能低下头,咬唇道:“凤歌……愿意,这是凤歌的福分……”

    苏景裕十分满意,后让秦凤歌先退下,他腆着脸对景宁道:“皇姐,你也知道我宫里那些嫔妃,一个个醋坛子似的,就让凤歌姑娘在皇姐宫里多待一阵儿吧,学学规矩,免得到我宫里受委屈,之后我再接她过去……”

    景宁点头,“好啊,三弟你高兴就行。”

    于是苏景裕又谢了一礼,不想景宁面色陡转,对他道:“三弟不必言谢,皇姐能为你做的也就只有这点儿了,至于其他的……皇姐也无能为力。”

    苏景裕立时了然,可他仍稳不住,脸色一塌,一下跪倒,作出一副凄然模样:“皇姐明鉴,你我姐弟之间本不需委婉扭捏,想来皇姐定是明白景裕心意的……景裕的母妃早早就弃景裕而去,只将景裕托付给舅舅,舅舅向来待景裕十分亲厚,而且在朝堂为官清廉律己,一片衷肠,而如今舅舅蒙冤入狱,景裕实在……实在痛心……特来为舅舅说情……”

    景宁面色疏冷:“三弟未免也太坐不住了吧?还是不明白罗云门清朝令的规程?如今唐侯爷只是被请入罗云门接受审查而已,你就这样跑过来为他喊冤,到底是你心虚呢,还是觉得皇姐有心不公蓄意构陷唐侯爷呢?”

    这每字每句都似在指斥他的愚蠢,景裕心中一惊,伏倒在地:“是景裕愚昧唐突了,景裕绝无此意啊,请皇姐明鉴,,景裕只是想来问问舅舅为何突然有了通敌卖国之嫌?舅舅对朝庭一片忠心,为南珂立下无数军功,不可能有通敌卖国之嫌的……”

    “三弟好生糊涂啊,竟到皇姐这来犯天下第一的大忌讳……”

    景裕更慌了:“忌讳?景裕愚昧,无意犯忌,但不知是何忌讳……”

    景宁冷笑,“非罗云门之人,勿问罗云门之事。”

    她放下瓷杯,瓷杯与桌面碰撞咯噔一下,景裕心里也咯噔一下:“皇姐!景裕愚昧,景裕不敢啊……”

    景宁将一只手抬起,莫离搀住,扶她起身,她背向跪倒的苏景裕,迈步离去:“你尚知晓自己愚昧便好,皇姐事忙,三弟你还是先行辞礼吧。”

    苏景裕埋着脸,咬了下牙:“恭送皇姐,景裕告退。”

    景宁走远了,宫女们也整齐地跟在她后面离开,只有最后面的秦凤歌停在他身边,俯身扶他,“申王殿下还是起身吧。”

    苏景裕缓过神来,气闷地起身,甩了下紫袍广袖,转眼见身边人是秦凤歌,面色又变得温柔了,再细看一眼,无意间与秦凤歌对视,竟不由得心头一怵,只觉眼前人与方才那卑微无助的宫女判若两人。

    他扫了眼她眉心的红痣,就当那一怵只是错觉,抬手勾了勾她的下颚,暧昧道:“美人儿等着本王……”

    秦凤歌身体僵硬,但笑容柔媚,故作羞赧地低下了头,淡然施礼:“恭送申王殿下。”

    苏景裕不舍地看了她几眼,就走了。

    秦凤歌看着他的背影,笑容变得阴鸷而冷傲:“如此庸才,还妄图储位,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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