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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真相

    这边琴声已尽,那厢琴身又起,长安城中,多少人月下抚琴风月正浓,多少扯事聚了又散?

    项天歌忙完了事情,晚间才赶回家,一回家就瞧见,项长春在前院亭榭中摆酒,衣襟大敞,一边喝着一边抚琴,身旁倚朱环翠,还有家中歌姬随声唱和。

    看到这种景象,项天歌悬了一天的心终于落了地,心中道,才正常啊,对嘛,这才是他父亲……

    不过话说,项长春怎么抚起琴来了?他努力回想,只有在幼时才见过父亲摆弄古琴字画,那还是他官小言轻的时候,后来他当了大官,就‘堕落’了,整天不干正事,只顾买醉享乐,收银子玩女人——典型的吏部官员做派。

    项长春弹的是长安古曲《南天辞》,有文人作词,也就如此时歌姬所唱:

    “富贵如烟人如梦,

    一见秋月岁月空。

    弃了扁舟,拜了金幢,

    再读子集疏孔孟。

    竹林依茂,江山潮弄,

    终遇南天得明洞。

    故梦摘星,今枕宝瓯,

    拜相封侯天无求。

    辞了灞桥黄昏柳,

    昭昭日月为谁候?

    堪堪回首,迟迟相送,

    难忘疆城黄沙漠漠,

    不舍明堂高烛灼灼,

    长风过境箫声送,

    当年曲池诗魁首,

    春夏已尽秋未浓,人无踪,

    锦服空腐酒将嗅,骨化风,

    星河留情渡君返,

    南天有意召我还,

    孤魂何须怜?

    不悔登九丘。”

    一曲将尽之时,项天歌才走到亭内,弹完琴眯眼小憩的项长春闻旁边侍妾们突然不再笑语了,才睁眼看见他,怨怨地瞅他一眼,似在埋怨他扫兴。

    项天歌在对面坐下,让歌姬仆从们悉数退去,只让他父子二人独处。他又见台上盛放的不是寻常酒菜,而是祭祀所用的腊胙果品,当中还有一个三足香鼎,点着一根长香。

    他指指这祭桌,奇怪地问:“今日又不是什么家祭节祭的日子,父亲你弄这些作甚?再说,真要祭祀,又弄这些脂粉女伎,莺莺燕燕弹弹唱唱,受祭之人在天有灵恐怕也要被你气死……”

    项长春白他一眼,倔强道:“你这混嘴,能不能对你老子说点好听的?设祭有心就好,神灵明智,怎会拘泥形式?”

    项天歌也不跟他斗嘴,认了下风,问道:“那父亲你是在祭奠什么嘛?”

    项长春张口,也没说,只将一樽酒挥洒于地,摇头道:“算了,别问这了。”

    项天歌心里还念着正事,有很多疑问要向他求证,自然就把眼前疑惑搁下了,急着向他问起方天舒。

    如果这世上的父亲大致归类为两种,一种是慈父,一种是严父,那项长春哪种也算不上。

    现代人的生活中,很多父亲都会给孝讲‘睡前故事’,古代人的日常中,许多父亲也会绘声绘色地向孩子讲述先贤史记,但是在项天歌幼时,项长春从来没给他讲过一个故事,在他印象里,每晚回家,项长春要么是在外面花天酒地还未归,要么就是已经醉倒了,他只能抱着自己受训完疲乏的身躯,默念着白天师父教的心法,在丫鬟仆从的守候下‘孤独’地睡去。

    然而,今晚,项长春放下酒杯,在夜深人将眠时,给项天歌讲了这样一个故事——

    项长春娓娓道:“……他不愿意向官员行贿投卷,所以方天舒就将他引荐给了我,因为方天舒知道我不会跟他索要贿赂,会为国识才用人……”

    项天歌忍不住打岔:“方天舒是不是把你当成别人了?”

    项长春伸手就是一巴掌拍向他的后脑勺,无奈项天歌身手好反应快,他一掌落空——从项天歌十岁起,他就再也没打着过他了。

    项长春只能丧气地收手,继续讲述:“其实你也没错,那时候方天舒确实看错了人……他和萧长青都错信了一个身在官场身不由己的人……”

    萧长青向他投卷之后,他爱其才识,便写保荐书为之保荐,本来无碍,谁想崔言之找上了他。那时候他刚成为吏部侍郎,多受同僚排挤打压,崔言之更是难容他,因为那时他是个清官,虽放浪形骸,而在公事上端端正正不走邪路,进了吏部就一直想有所作为,毫无疑问,这当然与吏部的作风背道而驰了,所以他那时就成了崔言之的异类。崔言之就想把他变成一个‘一般’的吏部官员,与他们同流合污。

    崔言之那时已经知道了方天舒与萧长青的事,他才不会大度放过他们,而向项长春投卷,就是他下手的好时机,于是他让项长春作假证诬陷萧长青行贿,如此即可报复萧长青,也可将项长春拉下水。

    而项长春妥协了,答应了崔言之,帮其陷害萧长青,以作保住官位,‘融入’吏部的‘投名状’。

    那时候,他怎敢忤逆身为皇亲国戚的天官崔言之?他若不答应,他就是正式与崔言之撕破脸,南晋官场将不会再有他一席之地不说,他的身家性命恐怕都难保。

    当然,项长春知道,别无选择身不由己也都不是助纣为虐的理由,所以他向项天歌坦白,他是屈于崔言之淫威为自保出卖了萧长青。

    方天舒一直不知道此事,从未怀疑到他头上,是因为后面的事……

    萧长青被捉拿入狱了,方天舒直接去找崔言之,后来闹着告官为萧长青伸冤,却被崔言之圈禁在兰苑里,几次寻死。

    项长春良知未泯,后来也是自悔不已,他想法去救萧长青,无奈希望渺茫。

    科举之期将近了,吏部更加热闹了,机会也就这样来了。

    向崔言之投诚之后的他已经被吏部接受,他也跟其他人一样开始向考生收起了贿赂,与他们同流合污,私下一起花天酒地胡闹厮混。

    就这样,他听说了童成文向崔言之行贿被拒的事,知情人都作笑话说,不是因为童成文行贿之礼微薄了,反而是众考生中最丰厚的,毕竟童成文是洛阳名商世家出身,家资还是颇丰的,只因几年前童家族中有人犯了事,连累家族不得再从商,只能守着家业坐吃山空,显赫不再,童家嫡系这一代又只有童成文这一个独子,故而想他进入朝堂获取功名,好振兴门楣。

    可笑的就是,童成文自小不学无术,为人荒唐,无有才学,甚烦读书,连字都不识得几个,乡试得名也是花银子买的。可会试与乡试大有不同,更何况会试若中,还要参加殿试,就算崔言之保荐他参考,又在考后舞弊替换答卷,或让人为他替名考试,就他这无学之才当上了官也必然破绽百出惹出祸乱。因此崔言之就忍着心痛,拒绝了他的贿赂,甚是可惜。

    项长春知道后,计上心头,给崔言之出主意:答应童成文,收下贿赂,做成这桩‘买卖’,至于该怎么做成?就是让萧长青为童成文替名考试,以萧长青之才,必中功名,又不需太高名次,只要能为童成文取得一个七品县官之职就行了,如此他得了官位也会被外放,远离长安,还能让萧长青随童成文去外地赴任,做其师爷,辅助他做官,一应朝廷事务文书往来都可让萧长青代笔,如此就可保万无一失。

    崔言之听此计,以为是笑话,因为他认为萧长青绝不可能做此事,他也不能相信萧长青。

    而项长春道:“大人别忘了,方天舒还在大人手上……况且,他如今被指科举行贿舞弊,入狱待死,他的性命都捏在大人手上,还有什么不可受大人驱使的?大人可许诺他,若他答应照办,就放过他和方天舒,并让刑部撤案免他一死,不然他与方天舒都得死,他必不忍心知己丧命。若他答应,大人可先让刑部撤案,但保留案底,以为把柄,放方天舒出兰苑不害他性命,而把他留在长安,让他时时在大人控制之中,以为人质,如此,萧长青必不敢反悔或有异心,只能顺从大人,助大人行事。”

    崔言之被说服了,他又去找童成文,让童成文再向崔言之献重礼——一对价值十万两黄金的祖传玉如意,崔言之终是经受不了诱惑,听了他的安排。

    这一计,最大的问题不是崔言之,而是萧长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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