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2)
寒凉的殿里一片死寂,无论是怀烙还是叶之江,都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瞬间僵为化石。
“嫂嫂……”半晌之后,叶之江激颤着开口,“你干了些什么啊……你怎么能拿小柱子的命去冒险?”
“嫂嫂?”怀烙麻木的听觉总算对这两个字有了触动,她扭头,愣怔地喃喃道:“你……你叫她干什么?”
“嫂嫂,”叶夫人大方承认,“我不是他的什么奶娘,我是他大哥的妻子。”
“大哥?”怀烙迷惑,“哪儿来的大哥?”
“他的大哥,叶之山,八年前被你的皇阿玛处斩。”叶夫人盯着她的双眸喷出火来,仿佛想把她烧死。
“叶?”她依旧呆呆的,“叶赫哪位?”
“什么啊,”叶夫人凄然一笑,“叶,汉人的姓,不是你们满清狗。”
“汉人?”怀烙似乎失去了语言能力,只能重复着别人的话,脑中也迟钝了半拍,好久都反应不过来。
“还不懂吗?”叶夫人推了一把身旁的叶之江,“我们都是汉人,是来报仇的汉人!”
怀烙脚下的花盆底忽然踉跄一下,脚踝失去平衡,险些摔倒,一只力臂及时将他挽住。
叶之江挽住她,却不敢看她的眼睛,双眉垂下,歉意的模样。
“是真的吗?”她不甘心,一定要他亲口说出答案,“之江,你嫂嫂说的是真的吗?”
他沉默,仿佛在忏悔中挣扎。终于,决定不再欺骗她。
“叶之江,叶之山,一听就知是亲兄弟。”他想委婉一点,但这个时候,再委婉的说法也是一把利剑,直刺她的心间。
她在顷刻间,有一种粉身碎骨的感觉,这半年来努力建立起来的一点点的幸福,灰飞烟灭……
“我早该料到,早该料到……”她沙哑的低喃,“当日,在湖边,你袖中就藏有利器……”
为什么没有揭穿他?为什么还要鬼迷心窍的嫁给他?
本以为,自己的义无反顾总算换来了他的一点点真心,没想到,终究是一个骗局,终极的目的,是要她父亲的命。
她真的愚蠢至极,被这个男人的表象所迷惑,还相信什么前世的缘份……上了当,害了家人。
为什么当初不问清楚,至少要问他携带寻把薄刀的目的……一嫁给他,就全忘了,仿佛被施了什么魔咒,还在心中为他辩解。安慰自己他带刀的目的只是习武之人的习惯罢了。
“为什么选中我?为什么?!”她愤怒地叫道。
真要报仇,有千万种途径,为什么要欺骗她的一颗真心?毁了她的婚姻?
亏她那样一往情深,看在她的痴心份上,也不该利用她啊……
“慧慧……”叶之江喉间微动,想说什么,却梗住难言。他只能这样凝视着她,双目第一次泛起男子不该有的泪光。
“我恨你^你!”她在冲动之下握紧双拳,打在她硬挺的胸膛上。
他没有退避,任她发泄。
如果发泄完就能原谅他,他宁可就这样活活被她打死……可是,他知道,上苍不会轻松放过他们。
怀烙用尽全身气力,抡拳捶打着他,却像在打一尊完全不会动弹的石像。
她哭,泪水像要自身体内蒸发殆尽一般,哭到虚脱了,悲伤却不能化解半点。
发髻在剧烈的动作中变得凌乱,一枝金簪掉落在地。
金簪,圆尖的一端,像一把短剑。
她的目光僵直,怔了片刻,忽然猛地将那簪拾起,握在手中。
她要杀了他!
这支金簪只须轻轻刺入他的咽喉,就能要了他的性命……她堂堂大清公主,不能就此放过谋害皇阿玛的刺客。
手一扬,直戳叶之江的颈间,却在电光石火的闪烁中,脑中浮现难以捉摸的一幕。
她看见自己真的刺中了他,却不是用簪,而换了一把雪亮的匕首。他不偏不避,好似心甘情愿,让她刺入心脏……两人对峙着,仿佛过了一百年那么久,他在骤然倒下的瞬间,对她说的话竟是——快逃!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印象?
这是哪儿来的记忆?前世吗?
假如,他们真的前世有缘,结的也一定是孽缘……为何总要这样苦苦相互折磨,伤害了彼此一次又一次?
假如,她真是那个淡水之滨报恩的孤女,让她重新选择,她会放过来生的相遇,因为幸福真的好艰难,用撕心裂肺的伤楚也换之不得,既然如此,又何必如此执着?
手腕怔在半空中,始终不忍刺入他的咽喉——她知道,一千个恨字,也终究会被心中的爱意淹灭……她终究,是舍不得他。
叶之江难以置信看着她,方才的那一刻,他以为她会杀了他,但她突然的收手,让他惊愕于她对自己的感情。
他们,本来不该厮守的两个人,为何却有了这样令人动容的感情?到底是孽,还是缘……
“看来还是动不了手啊——”叶夫人看好戏似的击掌笑道:“我没看错,果然是恩爱夫妻。”
“嫂嫂,”叶之江难抑心中悲痛,“你怎么能这样做?小柱子是你的亲生儿子!你……这不是让他白白送死吗?”
他一向敬重的嫂嫂,为什么会被仇恨吞噬,变成魔鬼?
难道这世间,除了复仇之外,就没有别的牵挂?
复仇只应是道义,而不该成为人生的主宰……
“不,我的儿子不会死,我们都不会死的,”叶夫人笃定地笑,“因为,格格舍不得咱们死。”
“你以为我会向皇阿玛求情?”怀烙苦涩地望着这个狰狞的妇人,这一刻,她终于明白,为何对方总刁难她。
可真相大白得太慢,已经迟了。
“你若还在乎我们家之江,就一定会去求情。”叶夫人目光炯炯,“否则,堂堂公主会成为寡妇。”
“你以为,我还在乎他?”背对着方才差点儿命丧她手的男子,说出连她自己都不确定的话。
这话传入叶之江的耳际,有如毒药,灼得他的心隐隐作痛。
“我猜错了?”叶夫人再次挑眉笑。
“你们犯的是弑君之罪,倘若我皇阿玛死了,我就算再受宠爱,也没有用了……”
是呵,她只是雍正最疼爱的公主,并非能操纵全天下的女王,刑部要拿弑君的人犯,她能有什么办法?
“只要你皇阿玛不死,以他疼爱你的程度,肯定会听你的,大事化小,息事宁人。”叶夫人答,“可倘若他死了,我们复仇的目的也达到了,赔上这三条命,也值了。”
怀烙一惊,不敢相信听到如此恶毒决绝的话,而这话,却是出自这位面似温和的妇人之口。
仇恨,果然是比鹤顶红还要浓烈的毒药,让人一饮成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