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审问
蒋梦云这一句虽是问话,却也没指望对面能回答。
朵儿瞪着眼睛,怨毒地眼神仿佛要将她千刀万剐,毋庸置疑,若她尚能行动自如,都不会像现在这样安稳。
薛皇后虽然手段歹毒了些,但不得不说倒也有些用处。
蒋梦云心中自有十足的把握对付任何敌人,但若是对方完全处于疯魔状态根本不听她说话,那效果自然要大打折扣,她“极其”畏血,不到万不得已,可不想做那些严刑拷打的活。
对方不说话,她也并不着急,反倒拉了靠椅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嘴角微勾,她眼中竟带了笑:“朵儿姑娘,你不想说话也没关系,你不说,不妨听我说。你知道吗,其实姨妈母仪天下,什么都好,就是性子急了些,捕风捉影知道了一些事,便忙不迭地要一探究竟,太子哥哥又是她最最重要的人,是一丝一毫的差错也不敢有,瞧见你脱光了衣服爬上太子哥哥的床,盛怒之下不管不顾,便将你拿住了。”
两个架着朵儿的宫女本原先一直没有太多的表情,此时听到这话,忍不住僵了一下,不过这僵直也很短暂,片刻间又恢复了漠然。
内心却不由嘀咕,这个梦云姑娘,顶了天也不过才刚刚及笄的年纪,即便遭了一些难辗转来到大梁,也到底是世家小姐,名门千金,一向是最讲究礼仪规矩的,这“脱光了衣服爬床”之类的话,怎的张口就来?
蒋梦云微抬眸瞧了她们一眼,不以为意,又说道:“可惜了你原本要做的事还没做完,就落到如今这番境地。姨妈说,你之所以入宫,是被她从路上救起来的,按理你的确该对她感恩戴德才是,可你不过安分了半年不到,就藏不住自己的狐狸尾巴,我猜,当初那场搭救,也是你演的一出戏吧?”
朵儿被架着,狠狠冷笑了一声。
挑了挑眉,蒋梦云笑道:“你入宫时的身份登记在册,说是大梁国边远村庄的孤女,父母亲族都已被宁国杀戮殆尽,你一路往东逃亡,路上又被辗转倒卖才到了京城,在街边被两个宁国壮汉虐待时,巧遇了当时微服出宫为太子哥哥祈福的姨妈,才被带进了宫里,是不是?”
朵儿面无表情,似乎连刚刚那声冷笑都不是她发出来的了。
蒋梦云见她又恢复了方才那副要死不活的模样,倒也没什么感觉,而是又自顾自说道:“可惜姨妈一心与宁国为敌,入了你们的圈套。我猜,那两个欺辱你的壮汉的确是宁国人,可你却并非我们大梁子民吧?我们大梁……”
“我们?哈!”
自打进了牢房便一直不曾张口的朵儿,终于像是忽然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先是一声冷笑,接着竟疯了似的狂笑起来:“哈哈哈哈……”
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随时都能抽过去一般,脸上才涂过止血药的伤口被拉扯得撕裂开来,顿时疼得鼻歪眼斜,可笑意未减,两种情绪摆在一张脸上,显得格外可怖狰狞。
“你一个宁梁两国相交的杂种,竟也说什么我们?小贱人,真当自己得了那老贱人的青睐就能高枕无忧了?你也不过是她手里的棋,我告诉你,我的现在,就是你的将来!你还真以为自己成了梁国人不成?”
整整一天没有进食,连一口水都没能喝上,又被吊挂了许久,受了无数的刑罚,朵儿的声音已不是记忆中的清脆,此刻仿佛是破铜锣在互相摩擦,嘶哑又刺耳。
但她到底开了口,不再装哑巴,这就是很大的突破。
几个留守的宫人不由有些吃惊,皇后在这里施刑讯问了一天都不曾有动静,这蒋大小姐倒真有几分本事,才几句话便让朵儿破了防线。
长久掌管刑讯的人都知道,这世上最怕的硬骨头,不是那些义愤填膺胡乱喝骂的,也不是大义凛然一心求死的,而是这种既不想死却又不肯说话的。
他们就像是掉入茅坑里的珠宝,叫人心心念念,又无从下手。
这个蒋梦云,不是浪得虚名。
早听说过她颇有谋略,本以为夸大其词更多一点,更何况她方才一副娇滴滴地模样,见着血的时候都仿佛要吓晕过去,谁知真正审讯起来,还真有她自己的一套方法。
门外有人影晃动了一下,蒋梦云低下头,似是毫无所觉,又看着朵儿道:“我是不是梁国人,不劳姑娘费心,姑娘与其担心我,不如担心担心你自己。”
“你为了进宫费尽心思,又能在宫中平安待了半年多都不曾有事,姨妈虽是一时心血来潮,可内务大臣们也不是吃白饭的,自然对你的身份有过严查,那就说明你本身的身世来历并没有什么问题,至少是表面看来是如此。”
“可若你真是个失去了亲人的乡下孤女,在经历了万般苦难之后,又怎会轻易毁了如今这好不容易才得来的安稳富贵?”
蒋梦云偏着头笑看她:“要知再过两年宫中大赦,你便能得个自由的去处,还能得到一大笔银钱安置,就算你不愿离开这富贵乡,只要得了姨妈青睐,到时被哪个皇亲贵族瞧上,做个大户人家的侧室,也可从此高枕无忧。”
“你却没有,为什么?为了做太子侧妃?”
蒋梦云笑起来,摇头道:“不,因为那个朵儿的确曾经存在,但你,不是朵儿。”
快到夜半时分,雨才慢慢小了下来。
与大牢中的阴暗潮湿不同,宫中的连廊上飘过的是清爽惬意的风。薛皇后脸色依旧不好看,但身后的宫人与她低语了两句,她周身的气压明显缓和了一些,低声道:“继续去盯着。”
深吸了一口气,薛皇后抬起头,看着廊檐边汇成一股股细流的雨,不知在想什么,半晌才又道:“走吧,回宫。”
她方才已经去过一趟太子宫中,太子妃哭得两眼红肿像熟了的桃子,虽口口声声都是自责,却每一句都在暗讽她这个婆婆纵容了身边的人做错事。
太子更好,没有丝毫悔意,还在闹腾着要见那个该死的朵儿!
想当初把那女人弄到身边,不过是为了彰显一番自身的温良贤惠,这件事还曾被她大肆宣扬,得了朝中不少大臣的夸赞,说她确有一国之母的慈爱之心,是母仪天下的不二人选,可谁料聪明反被聪明误,她竟也有阴沟里翻船的一天。
这个朵儿的姿色,最多也不过是中上,论起来还不如太子妃自己身边的丫头,薛皇后真是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太子怎么就像着了魔,事到如今还惦记着她。
现下,谢贵妃所出的二皇子已然及冠,年纪轻轻就立下了无数战马功劳,前些时候才击退了宁国大军,在刚刚结束的梁吴大战中,他又大杀四方。
虽自己也挂了彩,却将吴国镇国将军的首级给带了回来,皇上如今看着他,真是跟看见了心肝宝贝一样!
太子比二皇子还大了三岁,却游手好闲一事无成,虽早就已经取了亲,对太子妃却根本不上心。
碌碌无为不提,便是最基本的传宗接代之事也没能办好,到现今连个孩子都没瞧见,还闹出这种事。
私下收几个宫女本算不了什么,可偏偏是在二皇子得胜归朝,谢贵妃肆意风光,皇上龙心大悦的时候。
这个臭小子也不知是被什么给魔怔了,举朝同贺的时候竟敢以身体微恙为由躲在自己的寝宫,做下这等叫人不堪入目的事来!
薛皇后不由咬了牙,若说是谢贵妃和二皇子故意为之,也实在没有道理,这本就事发突然,他们难不成还有通天眼顺风耳,知道远在东宫的太子在做什么?
除非朵儿那个贱人是他们的人!
但怎么可能?薛皇后虽然痛恨那两母子,但脑子还没糊涂,这个朵儿,只怕是敌国间者的可能性更大,她身为一国之母,这点眼界还是有的。
再说当时也是她自己瞧不下二皇子那意气奋发的嘴脸,才主动提起太子,想让皇上去关心关心自家儿子。
谁能料到,这关心,却关心出这等事来!
文武百官,朝廷重臣,谢贵妃,二皇子,还有几个公主全都跟在皇上身边,一起去探望身子抱恙的太子,结果一进门,瞧见的就是满地狼藉,山珍海味被洒得到处都是,满屋子都是酒香。
再往里头,是被人脱下的衣衫,一件一件,每一件都像是铁般的巴掌,狠狠得抽到了她的脸上。这该死的朵儿下贱无耻,还害得太子犯下欺君大罪,叫她怎能不懊恼,怎能不生气?
想到这里,薛皇后脸色越加难看,不由微侧了头问道:“皇上还是不在?”
后头立时靠上来一个宫女回道:“娘娘,奴婢刚打发人去看了,皇上还没回来,倒是谢贵妃那儿,二皇子、大公主、二公主都聚着,热闹得很,二皇子带了人在给皇上舞剑助兴,咱们的人没敢靠太近,也不好问……”
“呵!”薛皇后冷笑了一声,“这小子倒会顺杆爬,罢了,皇上今日怕是没时间来管本宫的闲事了。走吧,回宫歇着去,明日不是还要给咱们那尊贵的二皇子设宴接风洗尘吗?”
后头的宫女不敢多说,退了半步又进了队伍中,跟着薛皇后缓缓往寝宫走去,只留下两个守在廊边,只要蒋梦云那里一有消息,便可立即传给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