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两百九十五

    安静压抑的空气里，谢逸安捏紧的拳头里都是汗水。

    突然“哗啦”一声，一个人影从水中冒出头来，湿漉漉的长发披在脑后，庄妍慢慢的向岸边游过来。

    身边的小绪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几人一同向庄妍冲过去。谢逸安不断地在心里重复，太好了太好了，庄妍没事，不然他都不知道怎么跟小绪交……

    然而心里的话的话越来越迟缓，越来越犹豫。

    庄妍已经到了浅滩，她慢慢的走着，脚步虚浮，行进的路线歪歪扭扭。

    刚刚涌起的喜悦瞬间浇熄，谢逸安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

    身旁的小绪顿住脚步，他忽然一步都不走了。

    谢逸安回头不解的看他，却见他脸上，满是他从未见过的惧意。

    谢逸安心里一酸，脚下却没停，直赶到庄妍身边。走的越近他心里越凉，离开水面的庄妍抬头迎向他，谢逸安忽然看到，血从她的耳朵里流了出来。

    一滴一滴滑落在脸颊，身上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开始涌出鲜血，一道一道看不见的血口子之下。大量的失血将她湿透的衣服染成红色，脚下的湖水也晕开一圈一圈的血。

    谢逸安满目惊慌的奔过去，庄妍眼神有些飘忽，然后她看到了冲过来的谢逸安，容色惨淡的笑了一下。一口血喷出，她的身体像无生命的玩偶一样径直向下坠去。

    谢逸安堪堪接住她轻如纸鸢的身体。

    他不可置信的摇着她，哑声喊着，“妍妍！”

    胖子和青龙也奔过来，谢逸安求助般的看向青龙。对方蹲下察看了一下伤势，只用了半分钟就看着谢逸安，极为缓慢的摇了摇头。

    谢逸安心里咯噔一声，感到庄妍无力的扯了扯他的袖子，谢逸安连忙凑过去。却听她口齿模糊而吃力的说。

    “左三，前九，左四，右五，第二个门，先……先后一，再、再前七，罗门生死阵，我、我听奶奶，讲、讲过……刚才说的，是、是最后有变动的阵法，其他……其他去、去问小绪。”

    她又咳嗽着喘息好久，在她说话的过程中，血不断的从她嘴角流下，“不、不要记错，有……有机关……”

    她的声音越来越弱，越来越哑，激烈的咳嗽之后，她张了张嘴，却再也发不出声音。眼神也开始涣散，谢逸安一遍遍摇着她，喊道，“别睡！妍妍！千万别睡！”

    庄妍笑了笑，虚弱的摇摇头，扳过谢逸安的手，她染满鲜血的指尖无力的划在他手心，一字一字，一笔一划，谢逸安看清了。

    庄妍写了很短的一句话。

    “他在下面，去吧。”.

    谢逸安终于忍不住呜咽出声，他嘶声吼道，“你们干什么啊！我说过我不在乎他！我不是来找他的！你何必为了！为了这种事情……”

    庄妍露出了安慰的疲倦的笑容，她像是什么都懂一样拍了拍谢逸安的手。身后的小绪逐渐接近的脚步沉重而缓慢，庄妍忽然又清明了一瞬，她抓住谢逸安，那只手软弱无力，却很执拗。

    她撑起最后的力气用口型问，“我现在，是不是很丑？”

    猩红的血染在她洁白无瑕的脸上显得格外狰狞，谢逸安撩起湖水擦了擦庄妍的脸，满目泪痕的笑道，“没有，我都帮你擦干净了。”

    只有他知道，那只是徒劳。

    庄妍却很放心似的安静下来，小绪终于走近，看到了谢逸安怀里沾满了血的庄妍。他的眼睛一片死灰，看向庄妍时却很温柔，他伸手握住了那只被湖水泡的冰冷的手，她的脉搏在他手中微弱的几乎感觉不到。

    庄妍抿着嘴笑了，真好，最后的时刻，还能在他身边。小绪的脸褪去了多年的沧桑冷凝，此刻温和柔软的神情一如初见。对了，初见好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她还是个小丫头。

    整日赖在他家的院子里，看他读书，看他唱戏，看他画画，她不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她也知道他身上背负着她想都不敢想的沉重包袱，但是她却总喜欢像个不知世事的小姑娘一样跟他撒娇耍赖。让他给自己画画，陪自己踢毽子，拿戏子珍惜的容貌让她画脸谱玩儿。

    她喜欢看他一脸无奈的苦笑。

    此刻庄妍才忽然意识到，一直以来，他从未拒绝过自己任何要求，他总是对她予取予求，任她喧哗吵闹。

    这么多年。

    他纵容她任性的待在自己身边，这么多年。

    庄妍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双眼了，身体上的痛楚越加浓烈，黑暗一遍一遍催促着她沉入梦境。可她还是努力睁开眼睛想再看一眼，再看一眼，这一觉睡过去之后，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呢？

    她想对他说话，有好多好多话想要跟他说，却已经没有了力气，她的手放在他手心。残存的一点力气驱动着手指，她在他手心里缓慢而软弱的划着。

    只有三个字，她写了很久很久。

    什么话都不能说了，至少这一句，她要传达到。

    “对不起。”

    奶奶曾经说过，相爱的人之间不需要说抱歉，那时候谢逸安的爷爷刚刚过世。一向泼辣果敢如男子的奶奶听到这个消息之后站在庭院里，佝偻着背部不发一语。

    那一刻庄妍觉得，奶奶好像真的是老了，她破天荒的跟庄妍提起当年。说的很平淡，有一句话庄妍却印象深刻，奶奶说，“我最不愿意他对我说的一句话就是，对不起。”

    勾完最后一笔的手指一沉，庄妍身体软下来，无神的双眼合上。她一滴眼泪都没有流，最后的表情仍然是淡淡的微笑，看上去很满足。

    多好，他还没有爱上她，她最后，还可以说得出这句话。

    对不起，这么多年的任性，这么多年的忍耐。

    对不起，小绪啊，我好困。

    我要睡了，从今往后，再不会有人烦你，再不会有人拖你后腿，再不会有人撒泼耍赖的，给你画丑丑的妆容。

    对不起，最后的时刻，我还是让你这么伤透脑筋。

    对不起，可是我爱你。

    谢逸安没有再去椅庄妍，她的身体泡在水里一片冰冷。小绪没吭声，那只沾血的手仍然在他手心里，小绪握了握，又握了握。

    暖不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