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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第六十六章

    小沙弥们并排站了好几行,犹犹豫豫的不敢动身, 若是住持回来知晓了该怎么办啊?寒松师兄是个武僧, 平日里便不怎么守戒律清规, 吃酒吃肉,武僧还有自己的小厨房。

    他自己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便算了,还有拉上寺中所有的和尚吗?

    “还愣着做什么?”

    见他们停在原地, 寒松的眉头紧紧蹙起。

    身为武僧,他一直不太明白, 放着那些能讲佛法经义倒背如流的禅僧不选, 住持怎么会对他寄以厚望,甚至派他去了那要获天道功德的金杯秘境。

    除了跪拜供奉佛像时虔诚之外,寒松不觉得自己能担的起北山寺的担子。

    就连腕上缠着的嘎拉哈念珠,将来自己坐化之后,眉心骨也不配被磨成骨珠添上来。比起禅僧来说,或许寒松那翻阅佛经的指骨都不够格。

    可如今他却有些明白了, 对寺中的禅僧甚是失望。

    日夜供奉佛祖的沙弥,口口声声说阿弥陀佛,我佛慈悲的和尚,竟然能够见死不救, 看着无辜之人遭人屠杀,还紧闭大门。

    “我佛慈悲, 慈你娘的悲。”

    为保全寺中这一点清净地, 叫门外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活人死人堆在一处,血腥气能蔓延至山脚下,寺中的和尚闻不到吗?拍在木门上的掌印用了多大的力气,沙弥们听不到吗?

    或许禅僧们仍在焚香,可在寒松嗅来,寺中的气味比外头那血腥气还更令人作呕。若是住持大和尚在此,寒松相信,他是断然不会将众人拦在门外的,且不给开门的。

    寺中的沙弥见寒松的神情严肃,不由得跟着紧张起来,有一人抬起脚往前走了一步,想按寒松说的,去将外头受伤的人扶进来。

    然而抬起的脚还未落地,就被并肩站着的沙弥们拽了回来,拉他的人声音虽低,却很是严厉。

    “你要用沾满鲜血的手来翻阅佛经吗?你要用沾满鲜血的手去给佛祖进香吗?”

    寒松耳聪目明,将那个和尚的话听的清清楚楚,冷哼一声转过身去,不屑与之为伍。

    背对沙弥们转身,寒松独自一人面向血腥之地,僧袍破烂不堪,与身后那些干干净净的和尚们仿佛是两个世界的人。

    弯下腰扶起了最近的一位,这人的气息不太稳当,胸前有一个黑漆漆的血洞,将上衣染红。鲜血早已凝结不在往外流。

    “施主,还能起来吗?”

    寒松附在此人的耳边询问,回应他的却只有沙哑的呜咽声。

    “贫僧扶你。”

    将伤者的重量全部放在了自己的身上,寒松双手将人环住,扶稳他一步步的往寺中走去。

    站了好几排的沙弥中也有人动摇,想要上千帮帮寒松师兄,毕竟修佛之人心地良善,如何能见的这种场面呢。

    但另一些却不愿意,若非禅僧动起手来不是武僧的对手,寒松今日便别想进北山寺的寺门。

    扶进寺中之后,将伤者靠着墙放下,寒松低声道:“施主且在此地歇息,我去接剩下的人。”

    数不清来来回回走了多少趟,寒松破烂的僧袍已然染成了血红,哪里还像个和尚,倒像是修罗海里走出来的魔修,还是罪大恶极,身上害了无数性命的穷凶极恶之徒。

    与纤尘不染的北山寺格格不入。

    而被寒松带进寺中的那些练气与筑基修士,各个大气不敢出,生怕对面那些黑着脸的禅僧再将他们轰出去。靠在北山寺朱红色的墙上,忍着伤口处传来的痛意,咳嗽的时候也捂着嘴。

    佛门清净地,若非走投无路,他们不想让血污沾染在这片净土之上。

    “咳咳咳……”

    喉咙里一阵难言的痒,一个脖颈处被划伤的女修捂着嘴咳了起...来,嗑了几声后不但没有停下,反而佝偻着背,声音越来越大,引得那些禅僧将视线从寒松那里挪到了她的身上。

    “妹子,你且忍忍啊……”

    坐在她旁边的伤者轻拂着她的后背,试图让她能稍稍好受一些。

    女修听了这话如坐针毡,绝不能因为自己叫他们被沙弥们赶出去。炼气修士也就是身体比凡人健壮一些,未曾经历过洗髓的他们,别说受伤后无人医治会死,尚不能辟谷的炼气修士还会饿死,渴死。

    山下的城镇更是血雨腥风的修罗之地,北山寺便是他们求生的最后一条路了。咳嗽声停下,她整张脸都埋在双手之中,肩头震震却不曾发出一点声响。

    禅僧们见状,将视线收回,再次看向搬运伤者且不知疲倦的寒松和尚。

    可沙弥们还没来得及多看和尚几眼,耳边便又传来了咳嗽声,比先前还要更加响亮。

    女修肩头震动的幅度越来越大,即便将整张脸埋在手心之中,仍然无法控制的咳着,鲜血滴滴答答的从她的指缝间掉落在地上。刚开始的时候还能在瞬息之间渗入地面之下,可才不过几息后,便积攒成了一小摊的猩红色,隐隐有向外扩散的趋势。

    “佛门忌血光!”

    原本还能站在那里勉强静观其变的几个沙弥,见到女修这样,终于忍不住了,结伴上前想要将寒松扶进来的受伤的修士赶出去。

    而那先前曾抬腿想要去帮寒松的沙弥却拉住了他们,一如他们曾拉住自己。

    “佛无定法,便慈悲些吧。”

    一个,两个,三个。

    近半数的沙弥从列好的行队中站了出来,将念珠缠绕在手腕之上,竖在胸前,口中默念道:“我佛慈悲。”

    佛祖能割肉喂鹰,能以身饲虎,即便我双手沾满鲜血,可这是救命的血,翻阅佛经时他会在意吗?

    若他在意,那便也不配受我的日夜供奉了。

    “寒松师兄,我来。”

    走在最前面的沙弥,在寒松面前停下站定,伸出双手,要接过寒松正在搀扶的伤者。

    寒松微微一愣,回过神来后点点头,搀扶伤者的人换做了这个沙弥。干干净净,带着荷叶清香的僧袍上,啪的一下被按了两个血色手印。

    那伤者立刻抬起手,连忙道:“小师傅,对不住,对不住…将你的僧袍污了…”

    可手刚一抬起,伤者脱力挂不住,险些从沙弥的搀扶之中跌落在地。北山寺的禅修大多是筑基之后便倾心供奉佛祖,很少有人如寒松一般日夜修炼,那般的眼疾手快。

    刚刚将人送出去的寒松伸手揽住,叹了口气:“还是让我来吧。”

    沙弥固执的推开了寒松的手,将这位受伤修士的手按在了自己的肩头,暗红色的血在僧袍上显得很是扎眼。

    “无妨,施主扶着我便好。”

    寒松望着沙弥扶着修士蹒跚着往寺门里走去,目光从脚下向四周延伸去,来帮忙的不止是这一个沙弥。

    寺门内近半数的和尚走了出来,或搀扶着,或背着这些从山下城镇赶来求救的受伤修士往寺中走。还有的蹲在逝者身旁,将叠摞在一起的尸体搬下来,妥善的摆在了地面上。

    口中念着清水的法咒,撕下僧袍一角沾湿之后,贴在这些人的面上,将血色擦拭干净,重新露出了皮肤的颜色。

    愿逝者往生,愿生者安康。

    灵璧一直站在众人身后,与受伤的修士也好,与北山寺的和尚也罢,拉开了一段距离。

    她想起,北山寺并非寻常地方,或许佛祖接受女子作为信徒。但若不信佛的女子,是不许进去的。

    那道门,锁的可不止是尘世与血光,还将她也拦在了外头。

    寺内剩下的沙弥们一个个咬...牙切齿,受伤的修士也好,那些去帮寒松的和尚也罢,一个个的都堕了佛祖的威名。恨恨的盯着每一个走进来的人,脚底在地面上蹉捻出了一道深深的痕迹,手也紧紧握成了拳头,唯怨自己没有回天之力。

    他日住持回来,定要告上寒松一状。

    而寒松不在孤身一人,有了众人的帮助,尚能救活的人皆被扶入了寺中。为防这些修士口中不知为何发狂的儒修再来,寒松正要关上寺门,却见灵璧独自站在远处,不曾上前。

    手从门栓上放下,寒松再次踏出寺门,朝着灵璧走去。

    “女菩萨,怎么不进去呢?”

    苦笑着抖了抖身上的披风,葱白如玉的手从玄色之中探出,白的有些刺眼。

    “我不信佛。”

    法修信法,信的是天道永恒。法修信剑,信的是吾辈争先。信的是因果轮回,做下冤孽的人便该死。

    掌心里放着一颗丹药,是临走之时巨剑尊者给灵璧的,能肉白骨,阎王殿里抢人头。

    “化水分与众人,即便不能重生肌骨,起码也能叫伤处不在恶化。”

    接过灵璧手中的丹药,小小的一粒,难得的紧。

    “无妨,随我来吧。”

    寒松收起丹药,侧过身给灵璧让出了一条路。

    “佛祖心胸开阔,岂会在意这些小事呢。”

    佛祖渡的是天下人,若只教信徒接近,又该如何去渡呢?

    灵璧战战兢兢的跟在寒松身后,在进门之前停了下来,脚步抬起又放下,犹犹豫豫的不知该不该进。

    尤其是视线越过寒松肩头,对上那些咬牙切齿的沙弥,更加不敢进去了。

    “不如我去山下的城中探探,先不进寺中了。”

    毕竟佛祖或许能容下血色的伤衣,却不一定能容下玄色的披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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