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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祝翁

    灵堂左右两侧,密实地摆着花圈,花圈都饰予金箔,装上闪烁的霓虹灯,金光耀眼夺目。

    除了花圈上的挽联,更有左右对称的长条形的超薄电子幕板,反复地播放着亲朋好友、孝子贤孙们的哀思寄语。

    正中灵台前的灵牌,“先父祝翁之灵”六字,苍劲飘逸,出自国内顶级名家之手,用纯金粉写就,贵气逼人。

    更能显示逝者家世豪富的,还要数灵台之上,那具价值数千万的金丝楠木棺材,在灯光之下,泛着淡淡的黄金色光芒,不时地还逸出一股独特的清香。

    据说,金丝楠木之棺,可保棺中之尸,千年不腐,再由法师念诵三天三夜的安灵咒,使得逝者之灵,拥有更大的愿力,能给后代子孙更多的庇佑。

    此时灵堂寂静无声,只有张语一人,一身的白衣,扎着素布抹额,跪于蒲团上,行使着守灵之责。

    他默默地跪在那里,不发一语,神情显得悲伤和落寞。

    林妮的话,一整天都在他的脑海中萦绕,如刀子一般,一刀一刀地切割着他的心,让他一阵又一阵地挛痛。

    “张语!你说,你有什么前途?你考上南翔技术学院,却报读烹饪专业,读了两年,一天到晚只会炒菜做饭,总是烟薰火燎的,能有点长进不?”林妮指着张语的鼻子大骂,道:“难道,你不知道,南翔技术学院最出名的,是挖掘机专业吗?”

    “妮儿,你是知道的,我喜欢烹饪,成为大厨是我的理想。”张语狠了狠心,低声哄道:“如果你突然喜欢坐挖掘机,为了你,我愿意放弃我的理想,申请转去学挖掘机。你别生气,好吗?”

    林妮一阵无语,摇了摇头,道:“张语,脑袋开窍一点,好不好?我的意思,是你应该读更有前途的专业,为了你自己,而不是为了别人!哪个白痴女人喜欢坐挖掘机?我喜欢坐的是兰博基尼!难道你学开挖掘机,就能让我坐上兰博基尼了?白日梦还没醒吧?”

    “我做上大厨,就可以给你买兰博基尼了,只是,成功需要时间,再给我一点时间,好不好?”张语的语气很是恳切,近于哀求。

    “那是多少年?五年?十年?还是二十年?而且,究竟做上什么样的大厨,能让你买得起兰博基尼?你现在一个月要打好几份散工赚生活费吧?一个连养自己都如此辛苦的人,还敢信誓旦旦认认真真地瞎扯淡!”林妮真的觉得好笑了,道:“我的青春还有几年?张语,别做不切实际的梦了。”

    “五年!给我五年时间!”张语拍拍胸口,道:“妮儿,给我五年时间,我让你坐上兰博基尼!”

    “不用了!我已经坐上兰博基尼了!”此时,林妮的眼中,闪过一抹歉意,不过,随后就消失了,这是自己的人生,为何要为别人,委屈自己,真是受够了所谓的爱情,眼神一冷,便道:“博科地产的董事长崔浩向我求爱,我答应了。昨天晚上,我不是没回来吗?我同他,在越秀山顶,他的兰博基尼上,度过了一个美好的夜晚!”

    博科地产的董事长崔浩?

    五十多岁了吧?

    张语呆若木鸡,顿感头顶一片绿光,瞬间化作一片绿色的海洋,失声道:“他一个老男人,只是想玩玩你而已,妮儿??????”

    “你是不相信我吗?”林妮打断张语的话,道:“我的技术如何,你最清楚,这两年,我能让你对我痴心不改,同样能让崔浩对我死心踏地。我的青春没几年了,不想浪费在受苦挨穷上。你能理解我的心情吗?”

    “呃??????”张语竟一时无言以对,只觉得浑身寒冷至极,拳头都不自觉地握了起来,良久方才松开,冷冷地道:“你是什么意思?”

    “我们分手吧!”

    ??????

    分手这句话,一直在张语的脑海中电闪雷鸣般响起,使得他的眼角,不禁又有些湿润起来。

    雇主祝虎正好走进来上了三柱香,见张语的样子,有些过意不去的感觉,便走过来,拍拍张语的肩膀,安慰道:“小兄弟啊,你太敬业了!要不是太了解我爸和我妈的感情,都开始怀疑,你是我爸在外面的私生子了C!佣金翻倍哈!别哭了,现在没人!”

    言罢再拍了拍张语的肩膀,以示感谢,方才起身又走了出去。

    良久,张语才恍如梦醒一般,只想得起祝虎最后一句话,佣金翻倍!

    他心头一喜,原本的佣金是五千元,翻倍就是一万,足够买一台新出的苹果了。

    妮儿说过她的苹果旧了,想换一台,给她送一台新的,她会不会回心转意呢?

    随后,张语的神情又黯淡下来,博科地产全国有名,崔浩是富豪排行榜前十的存在,一台新出的苹果,对攀上崔浩的妮儿来说,会认为是侮辱她,搞不好,直接就砸回自己的脸上。

    张语无奈地摇了摇头,他么的失恋真心不好受,特别是初次失恋,不过,想想那些寻死觅活的,自己已经算是很能扛的真男人了!

    天要下雨,老婆要跑路,让她去吧,那是她的人生。

    张语自我安慰两句,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打量着这个奢华且现代化的灵堂,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当然,此时棺材中的逝者,同张语是没有任何关系的,他只是在勤工俭学。

    孝子贤孙们哭不出来,也受不了长时间跪地守灵之苦,但是礼数使然,也为了在外人面前更好看,愿意出高价请人来替代哭丧守灵。

    类似的活,他做过好几次了,所以他对整个流程都很熟悉,已经驾轻就熟,对单独同尸体呆在一起,张语更无惧意,除见过几次习惯了,同时,除烹饪外的另一个爱好,也极大地强化他的胆量。

    那就是,他还是一个灵异爱好者,网上称之为见鬼爱好者,他们有一群人,天天都想着找出鬼来看看是什么样的,听说哪里闹鬼,就扑过去寻觅围观,以求一睹为快,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会怕尸体怕鬼呢?

    堂上的金丝楠木棺材,让张语产生极大的兴趣,他左右张望,见整个灵堂没有人了,家属应该都去了隔壁的休息室,便站了起来,踢踢发麻的腿脚,慢慢走向堂上的棺材。

    逝者祝翁安祥躺于棺材内,经过高级化妆师的专业处理,仪容与生者无异,即使凑近去看,也会给人一种错觉,他不过是睡着了,随时都会醒过来。

    张语先是礼貌地对着逝者一个鞠躬,方才下手,轻轻地抚摸起棺材来,还贴近棺材使劲地嗅了两把那木材散出来的香气,啧啧赞叹,道:“真是有钱人!这个棺材都值两三台兰博基尼了!”

    “是啊!真的是好棺材!”

    张语愕然抬头,原本在棺材里躺得好好的逝者祝翁,竟然坐了起来,一手托着下巴,支在棺材边上,笑意盎然地看着他。

    两人离得极近,一股寒意,冷得张语不觉地哆嗦了一下,祝翁那深邃的眼睛,有两道金光射出来,径直扎入张语的双眼,然后如同两把尖刀一样,狠狠地刺进张语的灵魂深处。

    鬼?

    张语觉得眼前一黑,只来得及闷哼一声,便栽倒下去。

    “喜欢烹饪的少年,好极了,那仆街系统一定喜欢!桀桀!找了近百年,总算找到合适的了!”

    祝翁对着昏死过去的张语满意地点点头,眼睛中射出一道金光,瞬间没入他的额头,自语道:“先帮你保住肉身吧,只是,也许你也用不上了!”

    言罢,便不再多看张语一眼,转而打量整个灵堂,果真是高端大气上档次,再轻抚身在其中的金丝楠木棺材,更是啧啧赞叹。

    “唉!死了,才舍得花重本,奢求福荫n着的时候,住在深山老林,吃着番薯芋头就西北风无人问。可谓舍本而求末,完全搞错了方向!”

    他气定神闲地看了一会儿,依然不见一个人出现,眉头皱了一下,张开嘴巴,双手笼在嘴边作喇叭状,高声喊道:“来人啊!诈尸了!有鬼啊!快来人啊!”

    马上,门口就出现一群人探头探脑畏畏缩缩的,他清了清嗓子,道:“进来啊!孝,我看到你了!有什么好怕的,不就是诈个尸吗?来!”

    “爸!死了就别吓人好不好?您先乖乖躺下去,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托个梦给我!”一身黑色西服的祝虎,鼓起勇气,走了进来,对着祝翁恭敬的一个鞠躬,一副受到惊吓的神情,嘴中嗔怪道:“儿子一定给您办得妥妥贴贴!您这样一咋一呼的,会吓坏您的孙子孙女们。您活着的时候,可是最惦记他们的。”

    “怕个鬼啊!我说有鬼你就信了?科学时代,哪里来的鬼?你的第一反应不是应该认为我活过来了,然后立刻送我去医院治疗吗?你的潜意识里,是希望我死吗?”

    这话,祝翁没有说出来,只是恨铁不成钢地扫了一眼儿子祝虎,本想教训一顿,想想这辈子能成父子,也是缘分,便道:“就算我是鬼,就算我诈尸了,也是你爸,还会害你们吗?我时间不多,懒得同你废话!你妈呢?我想再见她一面!”

    “老头子,你活了?”

    祝虎有些尴尬,便有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尖叫一声,从门口处撞了进来,跌跌撞撞中直奔棺材中的祝翁,一把将祝翁抱住了,泣不成声,那眼泪迅速就打湿了祝翁的脸,呜咽着拍打他的后背,道:“快告诉我,你是不是活了?你怎么可以抛下我走啊?呜??????好狠心啊你!”

    祝翁也甚是动情,轻抚老太太的脸,道:“老太婆,不用哭,生离死别,人之常情,淡定吧!听我说,同你过了一辈子,心中割舍不断这段情缘。今日,机缘巧合,我找到一个合适的继承者,来带走他。想到我死了,儿孙辈又不待见你。你会孤苦伶仃,在那深山老林之中,太过凄凉。索性也想把你一起带走,送你去转世投胎!你意下如何?”

    “老头子,你又说疯话了。儿子现在孝顺多了!媳妇刚刚还同我说,不再送我回老家,要留我在城里享福!”老太太抹了一把眼泪,转头看了一眼儿子祝虎,眼神立刻充满慈爱。

    “是啊!是啊!爸!您就放心吧!”祝虎拍着胸口保证道:“我不会再把妈送回老家,您那孝顺的媳妇,已经联系好了敬老院,妈过几天就可以住进去!”

    ??????

    祝虎似乎觉得气氛有些不对,赶紧地道:“当然了,如果妈住得不惯,过于想念家乡,想念同爸一起生活过的地方。只要妈开口,我立刻就安排把妈送回老家去。很容易的,订一张火车票的事情!您那孝顺的媳妇也说过,深山之上,空气好,吃的都是野生无污染的作物,也适合养老,搞不好能多活几年!”

    ??????

    祝翁没有再看祝虎,轻拍一下老太太的前额,一丝微不可察的光芒渗了进去,幽幽地道:“真真的痴心父母古来多啊!老太婆,死心没?我们一起走吧!”

    老太太一怔,顿觉寒意入体,死念顿生,竟是笑了起来,恍如被破除了迷幛一般,道:“老头子!这些年,没有白跟你,谢谢你没有抛弃我,还回来接我!谢谢!”

    “话就不多说了,到棺材里来吧!”

    祝翁往一边让了让,顺手给老太太借了一把力,老太太顺利进入棺材中,他伸出臂膀,让老太太当作枕头,两人面对面地躺下去。

    “老太婆,我突然想起,年轻之时,咱们那些热火朝天的日子!咱们没有试过在棺材里,怎样?要不要试试再死?”

    “死老头子,死了都不正经!儿子看着呢!”

    “怕什么?没有咱们那些日子,他还不知在何方呢?”

    “好了!老头子,快走吧!希望下辈子,还有机会碰到你!下辈子不行,下下辈子也好!”

    “下辈子,嗯,可以,我去找你!不过,你得先投胎!我有些事情要安排妥当,处理好了就投胎找你。然后,咱们来一充轰烈烈的姐弟恋,也很刺激!”

    “呃??????姐弟恋也成,别是人兽就行,那就突破我的心理底限了!”

    “假如我真的投错胎变成狗了呢?”

    “那我便红烧、清蒸、热炒、油炸、盐焗!总有办法吃掉你!”

    ??????

    祝虎呆呆地看着两老面对面躺于棺材中呢喃低语,事情很诡异,他心中寒意直冒,鸡皮疙瘩直冒,不敢上去阻止他们。

    不一会儿,他们便安静了下来,一动不动,灵堂内的温度,似乎也暖了几分。

    祝虎疑惑地上前,发现两人皆双目紧闭,便伸手探向两人的鼻息,大惊失色,再摸向两人的手腕,竟是如触冰霜,顿时连连倒退几步,跌倒于地。

    然后又看到一旁昏迷的张语,爬过去伸手再探鼻息,还摸了摸手心,尚有些余温,于是近乎疯了一般地大叫起来:“快叫救护车!要三辆救护车!快!要三辆救护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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