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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黑狗裘德尔斯(1)

    以后的旅途异常安静。只有一成不变的风景——绵延大片望不到边际的森林和阴沉晦涩的天空。偶尔会听见森林中动物的叫声,狼或者其他。但佣兵和法师学徒们无从理会。他们沿着肯特人的小道在卡西亚黑森林中谨慎的行走,不久前与裘德尔斯的遭遇人们还记忆犹新。不得不说,若没有两个法师学徒,风狼佣兵团绝不会赢得如此轻松。

    这是回归纪五百九十四年。教会即使没有失去显赫的外衣,却也开始谨慎的学会小心。五十年战争毁掉的东西太多。如钮凡克那般辉煌的王城如今荒草丛生,而神权骑士和红衣祭司的白骨则不可计数。诺姆得雅山上十个主教里找不出一个四十岁的长者,而那些稚气未脱的牧师则充斥了每一处教堂。在过去,这些孩子顶多是个修士,但此刻却披上灰色的牧师长袍。而穿天鹅绒滚金边的大主祭,一个教区里找不出三个。就在几十年前,仅仅一个偏僻的公国,也能找出一打六阶或七阶的“牧羊人”。

    法师公会在幸灾乐祸。为什么不呢?他们在过去十年里拥有了六位大法师,其中一位在两年前成功进阶,成为第六或第七位魔导师。而有消息传说,在寒冷的北地,西萨迪斯大陆上,安塔尔大法师有望获得女神赛普西雅的指引,成为荒野上第一位魔导。

    更不用说他的撒马尔。

    “也许还需要一天或者两天,就能离开森林。”希拉的手指划过羊皮卷地图,他低头轻声咕哝:“是的,或许第三天,我们可以坐在温暖的壁炉前,喝着雾山溪谷地出产的矮人烈酒,美滋滋地享用玛蒂尔鲜鱼和烤鹿肉。”

    “是的是的。”旁边的游荡者不住点头,“还有丰盛的钱包,没有法师!”他强调最后一点,“只有胖得连路都走不了的商人老爷和他可怜的奴隶!”瑟吉欧人为想象愉快地笑起来,甚至哼起了一首已经过时的老歌。

    森林静谧。两个人中间只剩下库有些走调的歌声。

    “风狼还能够完成的使命吗?库?”沉默半晌,巡游者缓缓开口。他若有所思地抚摸角马的脖颈,“我们现在的情况不妙。”

    “我不讨论这个问题。”游荡者笑了笑,或者他的笑容从未有一刻消失。“听着,希拉。我们的问题不过是没有温暖的床和美味的食物,对我来说或者得加上一个满满的钱包。”库潇洒地耸耸肩,“除此之外,我看不出我们有什么问题。”

    “也许你是对的。”希拉瞥了一眼同伴,他正点着头以示巡游者的看法正确。“我只是想得太多而已。”

    朔风呼啸着尖利的哨子从森林上空滚过,阴郁的云层越积越厚。佣兵们和法师裹紧斗篷,心怀侥幸的祈祷将要来临的暴风雨只是假象而已。但很遗憾的是,众人的希望落了空,二十卡尔过后,仿佛血色山谷出产的最上品十安卡克钻石般大小的雨点泼瓢而下。

    “阿里,阿里……!咳咳!该死!”库呛了两口雨水,恼恨地抬头看了看墨色深沉的天空。“我们得停下!雨会越下越大!”

    “你说什么?”阿里大声喊叫,但他却觉得自己的声音在暴风雨中比猫叫声好比了多少。“该死……”他喃喃自语,同时几步走到库的身边,荷尔人抓住游荡者的手臂怒吼:“我听不见!”

    “该死的荷尔人!我们得停下来!现在,立刻,马上!”库指着队伍中的三名施法者,“他们就像被冻僵的马迪亚山羊!”

    “我们停不下来!必须走!”阿里在雨中奋力驱赶着角马,顺便拉扯上浑身湿透的施法者,他冻得脸色发青,“没发现吗?这是吉玛!”

    “阿里!我们必须加快速度!”希拉语速极快,他甚至顾不上抹一把脸上的水珠,“吉玛!吉玛快来了!”

    格德穆尔荒原甚至大陆上最可怕的天气之一。狂躁的暴风雨夹杂着巨大的冰雹,水桶粗的闪电能够在瞬间撕裂最坚硬的花岗岩。荷尔人敬畏的将之称为“吉玛”——意思是雷神之锤。

    “走!快走!”尤里克铁青着脸,他不管不顾的将三个施法者按在马鞍上,完全不顾后者(主要是安娜)微弱的抗议,这个荷尔人紧紧的攥着三条缰绳,头也不回的警告:“听着,你们必须抓牢,一旦掉下去,”他的声音在一瞬间僵硬起来,“没人会停下来救你!”

    耳边只有暴风尖利的啸声,人们一声不吭的在冰冷的雨水中挣扎。角马不安的打着响鼻,马蹄刨着地面,但仍旧驯服的按照主人的心意前进。尤里克俯身在他的坐骑边低语,那畜生便安静下来,埋着头只管前进。

    撒马尔徽章的佩戴者和学徒长对视一眼。他们在彼此的眼睛中看到熟悉的神情。法师们总有着不可救药的旺盛好奇心和求知欲,不仅限于咒语和法术卷轴,大陆上所有人都知道每个合格的法师同时也是专精某个或几个领域的学者。就算是传说中邪恶的巫妖,也一直对知识保持着敬畏的态度。

    “希拉9有多久!”阿里大吼,“我们快没时间了!”

    “马上!我能看见灯光了!”巡游者欣喜若狂,即使那橘黄的光点在暴风雨中看起来微弱不定,但希拉也能肯定那是温暖的灯光而不是身处绝境时的幻觉。

    “啊!”女牧师猛然发出一声尖叫,就在刚才,一道闪电直直的冲下来,瞬间将一棵大树劈成两半,而他们之前才从树下走过。

    “父神!这太可怕了!”

    法师学徒揉着鼻梁,事实上夏仲觉得这位爱德丽菲斯的牧师已经快颠覆了以往他对于牧师的认知:沉默,坚忍,仁慈和热情。但显然眼前这位女牧师并不。在法师学徒的认知中,安娜·卡列特拥有一切女性的缺陷却没有得到哪怕丝毫牧师的优点(当然,法师学徒的看法稍微有些偏激)。

    “沉默!”撒马尔手指微动,夏仲满意的看到除了风暴的肆虐声,他终于不用再忍受女人的尖叫。女牧师惊怒的发现自己无法再发出哪怕一个音节。暴风雨掀开她的兜帽,女孩盯着法师学徒咬牙切齿,但不得不屈从于风暴的威力。她重新扣上帽子,脸色难看。

    黑沉的森林中突然冒出几出火光。闪电引燃了树木,但火焰未及燃烧便在大雨的浇灌下熄灭。佣兵和法师学徒艰难的在雨水中跋涉,身后轰隆的滚雷一声比一声响亮,预示着吉玛将要来临的时刻。

    黑沉沉的天空中闪电扭曲着肆虐飞舞,那霹雳照亮了半个天空,起初只是零星,但很快,雷神之锤的威力遍及了整个荒野,万物在这神威下瑟瑟发抖,成为天地间唯一的存在。

    “快!”阿里的眼睛忽然亮起来,他连连抽打角马,毫不顾惜地朝前面未知的所在奔去。身后的佣兵们不知道为什么也欢呼起来,他们丢掉从容和冷静,急切地跟随着荷尔人消失在一团黑暗中。

    “父神保佑。”荷尔战士将缰绳交还给三位施法者,他如花岗岩般坚硬的面庞上露出一丝笑意,“看看吧,”巨人战士指着一条忽然出现在脚下的小路,“马格尔峡谷。传说中的逃亡者走廊。”

    夏仲死死的盯着忽然出现在眼前的峡谷,他非常肯定就在半卡尔之前这里还是一片荒芜,但那自脚下延伸出去的石板却告诉他一切都是真实。法师学徒沉默不语,任由角马掌钉的马蹄踏上黑色的石板,发出清脆的叩响。

    风暴似乎无法影响这里的一丝一毫。学徒长不由回头去看,身后的天空翻滚着乌黑的云层,暴虐的闪电撕扯着天幕,地面不时腾起火光,但没过不久就在暴雨的冲刷下熄灭。亚卡拉转过头,安静得异样的峡谷入口展露在他面前。

    “这是怎么办到的?”法师学徒长喃喃自语。年轻人闭上眼睛,他的手指开始不自觉的抽搐,最后结成一个奇怪的手印。

    “传说这里是父神的休憩之所。”阿里轻轻拍拍角马的脖颈,放开缰绳让它自由行走。荷尔男人感叹道:“没有人知道怎么做到的,但这里成为了旅人的避难之所。”

    巨大的山崖延伸出来,遮覆了黑色的石径。峡谷中蜿蜒的道路通往不知名去处。佣兵和法师学徒沉默的行走,留下一路水迹,他们偶尔会抬头看头顶线似的天空,但视野中只有黑暗的影子飘荡。

    “这感觉真奇特。”亚卡拉低声说,声音中忍不住赞叹,“仿佛恒定了一个费米扬的庇佑。”他下意识的摩挲着手指,“真想知道为什么……”

    “别犯傻。亚卡拉。”夏仲轻声说,“这是神的领域,凡人只能俯首帖耳。”他闭上眼睛,聆听马蹄敲击石板的脆响,这声音撞击在山谷里,回声幽幽的传来。法师学徒的话语低得近乎呢喃:“我从未说他不存在。”

    渐渐可以看见温暖的光点。它们似乎是漂浮在半空中,但走近了才发现,和石径同色的黑色房屋融进了暗沉的夜色中,那些灯光隐隐约约勾勒出模糊的大概,但还是不足以将它们的轮廓显现出来。

    寂静无言。只有一路灯光洒下橘黄的暖色伴着着旅行者前进。偶尔有角马的响鼻打破平静,但很快归于寂寥。

    “我们这是去哪?”一片静默中牧师的声音突兀的响起,她不安的环视那些黑色的房屋,“这儿太奇怪了,就好像呆在墓地里,”女孩激灵灵地打了个寒战,开始为自己的话后悔,她勉强笑了笑,“当然这儿不可能是……”

    “回归纪二百三十二年,洛雅德尔公国与西格玛人的第一次战争,”法师学徒的嘴角勾起一抹奇异的微笑,他的眼睛深处闪烁着幽幽的光芒,“西格玛人战败,退入马格尔峡谷。结果,当时与洛雅德尔结盟的荷尔人埋伏在峡谷出口。”他发出低低的笑声,“三万人,一个也没有逃出去。”

    两个荷尔人沉默不语。而其他的佣兵则心惊胆战的继续听着撒马尔的讲述:“整个峡谷里堆积着西格玛人的尸体,他们赤身裸体,铠甲和衣物都被剥光。然后,尾随而至的洛雅德尔人,”夏仲的指尖突然窜起一簇火苗,“放了一把火。”

    “接着,意为白色峡谷的马格尔,彻底变黑了。”

    佣兵们想象着黑色的烟雾遮天蔽日,腥臭的气息让人不得不屏佐吸,扭曲的灵魂在火焰中嚎叫,尸体淌出油脂,成为最好的燃料。

    黑色的峡谷中只有马蹄声回荡,现在连角马好像都尽力放轻了脚步,仿佛漂浮在半空中的火光看起来仿若地狱冥火。

    “奥玛斯,你是位贤者,”阿里声音低沉,他沉沉的看着法师学徒,这个荷尔人脸色阴晴不定,“不过那场大战已过去数百年。”

    “奥玛斯不关心那些。”法师学徒似乎在微笑,他拉起兜帽,将表情全部遮覆在黑色的布料下,“只是我个人对过去,有点兴趣。”

    阿里几乎要痛恨起眼前这个苍白的年轻人。但他很快冷静下来。荷尔战士看到法师学徒嘴角漫不经心的微笑,一点一点变得更加深刻。阿里笑了笑,男人满布风霜的脸上笑意一瞬而现。“奥玛斯是令人赞叹的学者。”他在马上弯了弯腰,“对荷尔人来说,智慧比力量更值得尊敬。”

    荷尔人看似悠闲的握着缰绳,但他紧绷的下巴泄露了某些东西,至少,在这个问题上,他并不像看上去那样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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