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神鹰恶人
二十几人席地坐下,紫脸汉子叫做薛闰,他环手一指:“我们这些人,从前都是别它村镇的,也有独居的散户,只有同叔一直在这白果坳狩猎为生,所以谁也说不清楚那畜生最早从何时起开始行祸。”
“起先,各地零零星星有娃儿失踪,这山里多的是豺狼虎豹,娃儿被拖了咬了,尸骨不留,不是没见过的事,可是近两年来,丢了的娃子多于寻常。”
“我在女娲坡住的时候,已经多到每月都有一两起,也陆续找到几个娃儿的遗骸,唉,真是可怜!那些尸身倒是全的,并不曾短了胳膊少了腿,可是腑脏肠胃被吃了个干净,脑壳开裂,脑仁一丝不剩,浆汁满地,最可怖的是眼睛也被挖了去,只余两个血窟窿,口中舌头不见,张大个血嘴,活蹦鲜跳的娃儿变成这么一副皮囊,叫人痛得骨头都碎了。”
“女娲坡死到第八个孩子的时候,我带了浑家和我那丫头妞儿挪居到白果坳来,这地方深僻,不曾听说那么多祸害,谁知阴云不散,去年末,孟家坪的罗寡妇一家和六喜子一家搬居到此,原来孟家坪的娃儿也没存几个了。”
“孟家坪离此不过一日路程,于是这坳里家家戒备,都挖了藏洞地窖,设了捕夹陷阱,不许孩子们出来玩耍,谁知,几个月前,千谨万慎,我家妞儿还是不见了。这畜生不留半点痕迹,足印毛粪一概没有,我疯了一样的找,过了四天,才在山顶见着,妞儿被挂在高枝桠子上,破风筝似的……”
说到此,薛闰大手抹脸,话噎得听不清,众人陪着抹泪。
“我把妞儿叉下来,把她没来得及穿的新衣新鞋,没来得及吃的果子,一并埋了。自此才断定,是个恶鹰做的,豹子也拖尸上树,但决挂不到那么高的枝桠子上!同叔是此间的捕鹰好手,十三岁就独自拉鹰,把我们这些猎户聚在一起,设计拿它。”
“我们在山顶高树上布了鹰网,拴了饵鸽,搭了几个隐蔽的窝棚,守了十几天,人人都被山蚊咬出一身血泡,捂得腐烂,夜里又冷得刺骨,可如此辛苦,始终没见那畜生半片影子。”
“大伙商量,觉得这畜生机警狡诈,饵鸽用绳拴着,飞降不畅,八成被识出了端倪,所以不上钩。孝咬咬牙,舍了他的灰鹞子用来作饵,那灰鹞子是他捡来养大的,善听人令,不用拴绳。”
林雪崚看看孝,见他眼圈通红,想是那鹞子从小养大,颇为心疼。
薛闰继续道:“鹞子也是猛鸟,我们换了个地方拉网,到了第三天后半夜,那听着哨儿转圈低飞的鹞子忽然收翅停栖,一双眼睛凝着不动,我们探头四望,天上干净,没风没云,鹞子忽然厉叫一声,扑翅扎进林子,紧跟着,一个奇大的黑影平天里生了出来,劲风杀面,几个窝棚一瞬间全被掀翻。”
“同叔叫拉网,我们猛力一拽,那网子哪里罩得住这只巨鹰,只挡了一下便支离破碎。我卯足了力气,捡起铁叉直贯出去,巨鹰震翅一扇,只落了一片羽毛,一个拔高飞远不见。”
“好歹与畜生照了面,反倒消了疑惧,越发铁了心要除掉这个祸害。我们做了新的网子,这网比先前的大上三倍,网上系了匕首铁刺,还用鹞子做饵,虽然知道那畜生精明,再难上当,但实在想不出新鲜的法子了。大伙儿又备了硝箭,药箭,掷索,钩叉,每隔几晚换个点设伏,日日熬守。”
“这天正午,孝和河生在山上布网,新网大,挂置的东西又多,每次布起来都要花上一个时辰,所以布网的差事一直是大家轮流来做,别人趁这功夫下山就饭……孝,那日你在山上,你说得清。”
杨孝接过话头:“河生在树上挂网,我在下头布绳,本来鹞子一直在周围飞转,可等我忙完了,抬起头来嘬哨唤它,却不见它回来,没了鹞子还怎么拉鹰,于是河生和我一起沿着山坡边走边找。”
“没多久,远远看到前头鸽子树上坐着一个人,走近一瞧,是个年轻姑娘,穿着白底红花衫子,朱红绣裙,红裙子外头半露着一双赤足,染着红色趾甲,我二人离开三丈站定,都有些不自在,白果坳里几时见过这样又美丽又没忌讳的姑娘,被那满树雪白的鸽子花一衬,真象降在世上的花仙。”
“最奇怪的是,我的鹞子停在她肩头,甚是温顺,那鹞子轻易不近生,就算是熟人,也少有老老实实停在肩上的时候,我当时还想,原来鹞子也是个急色的,遇了罕见的美貌女子,乖得象鹦鹉一般,难怪久唤不回。”
“那姑娘一边逗弄鹞子,一边摸出一根鸟羽来,笑吟吟的问道:‘两位小哥,认得这个么?’”
“河生道:‘这是那恶畜的毛,姑娘,你别瞧这羽毛好看,那恶畜可是祸害乡里的煞星,我们下网子拿它,非将它千刀万剐不可!’”
“那姑娘笑道:‘我偏喜欢这羽毛,找了许久,只见到一根,小哥还有这样的羽毛没有?’”
“河生摇头:‘大家恨它还来不及,哪个还存它的毛,再说这恶鹰力大身快,闰哥猛的一叉子,不过叉下来这一根,姑娘,这几日你别到山上来,省得那恶鹰突然现身伤了你。’”
“那姑娘渐渐敛了笑意,喃喃道:‘小荼,他们居然用叉子叉你,怎么教训他们才好。’”
“我和河生一愣,那姑娘一伸手,将缠在腰间的红腰带刷的抽下,扬手挥出,原来是一条红光闪烁的长鞭,照着我二人当头劈来!那鞭子实在太快,我向左滚闪,河生惨叫一声,我侧头一瞧,那红鞭齐肩卷飞了他一条左臂,鲜血喷溅,痛得他在地上号滚不止。”
“我扑上去抱住他,见那断臂处血如滚沸,焦黑冒烟,河生一张脸成了炭色,原来红鞭上抹有剧毒,这美丽女子,根本是个心狠手辣的魔头!”
“我冲那魔女破口大骂,那恶女依旧笑厣如花,说什么:‘我的鹰折了一羽,叫你们用一条手臂来赔,不是很公平吗?谁叫你们伤它在先!’”
“我啐道:‘你那万恶不赦的畜生不知害了多少无辜孝,让做爹娘的哭瞎了眼睛!你这妖女纵鹰吃人,不得好死!’”
“恶女道:‘你懂什么?孝子的脑脏眼舌最是滋补,我的神荼和郁垒越吃越聪明,神鹰教以鹰为名,你们不认得神物,公然冒犯,还妄想拉网子捉拿,笑死人啦,不是下饵么?干嘛不把你们白果坳最粉嫩的小娃送上树来等着,我的鹰自会光顾,看你们有没有本事拿得住!’”
“河生眼睛暴突,挣扎蹬腿,吐了两大滩黑血,一命呜呼。我解下腰刀,冲上前与她搏命,恶女轻轻嘀咕两声,肩上的鹞子突然攒翅收身,一猛子冲我扎过来,尖声厉叫,狠命咄我的头脸眼睛,攻完一圈又一圈,爪子把我的额头、手臂、脖颈、耳后抓得鲜血淋漓,我怎么嘬哨呼斥都不管用。”
“我养了它十几年,形影不离,连过年才吃到的老腊肉都分一半给它,它却中了那妖女的邪,一眨眼就不认得我了!我几次想用腰刀砍它,都舍不得下手,那恶女看着这趁戏,娇声笑个不停,我只顾狼狈躲闪,脚底踩空,一跤跌下山崖。”
“那恶女站在崖边冲我微笑招手:‘你这鹞子不错,送给我吧!’我全身剧痛,骨头摔裂了好几处,想再咒骂,胸口却象被熊踩着,疼得喊不出声。”
“恶女又逗了鹞子一会儿,喜笑颜开,转身不见了踪影。我一人躺在山底哭了一场,直到我阿爹、闰哥他们找到了我,才将我抬回家去,半个月不能下地。”
讲到此处,众人沉默良久。
薛闰又叹口气,对林雪崚道:“畜生如此厉害,背后的人又这般狠毒,我们一时没了计策,只得日日夜夜严加防范,倒也没再见着那巨鹰的影子,可是心中悬石何曾放下?”
“所以我今日陡一见着你,这么个突然冒出、美如飞仙的姑娘,还拿着那鸟羽,问我认不认得那羽毛是什么,和孝他们遇到妖女时一模一样,我脑子哄的一热,血气从肺腑里直翻上来,妞儿的尸身在眼前晃个不停,周围有一千一万个声音在说,这就是那个索命的女魔头!”
“我火速邀集了同叔他们,大伙儿都咬牙切齿,恨红了眼,便是烧了我这房子,也要将驱鹰害人的恶魔除掉,却不想一场误会,好在你二人本领非凡,若有损伤,油煎火烹都难补我这糙急的罪过!”
林雪崚和颜安慰:“大哥不用自责,你们说的魔女,手指脚趾是不是和常人不同,特别扁圆?”
孝摇头:“那倒没什么不同……”后半句咽在肚里,只是比常人手脚好看得多,想起红色的趾甲,仍是浑身不自在。
林雪崚有些失望:“那你们知不知道这以鹰为名的神鹰教,到底在什么地方?”
神鹰教这三个字,似乎不是第一次听闻,但除了这三字以外一无所知,江湖上名叫鹰啊、雕啊的匪帮多如牛毛,搞混了也难说。
薛闰道:“神鹰教诡秘莫测,我们也知之甚少,同叔正在设法打听,还没弄出个头绪,不过话已经散出去了,若有知道一二肯来相告的,我们愿以四张上等山豹皮为偿。咦,你们二位到这深山野岭来,又是为了什么?”
林雪崚看看叶桻,叶桻坐在一边若有所思,手里握着从身侧拣来的几枝箭,在地上圈圈划划。
林雪崚觉得师兄有些古怪,心中一凛,竖耳凝神,旋即领会,冲叶桻眨眨眼睛,不动声色道:“我们两人来此,也是为了一桩人命!”
话音未落,叶桻甩手将那一把箭掷向身后密林,这次掷箭的手法与刚才射伤杨孝的那次完全不同,七八枝箭罩住四五个方位,去得电快力疾。
箭身擦风,树上簌的一抖,象有一只猿猴飞身远遁。
林雪崚弹身而起,左臂挥动,五条链子绕开箭影,侧随而至,封住那远遁者的去路。
树上叮呤呤射出一条漆黑的索链,链头上一个圆形重物与五只银球迸火交击,终于被一条追云链死死缠住,双链拉锯,连成一条直线。
林雪崚两手牵扯,勒得掌心剧痛,脚下被连拖三尺,树上之人好大的力道!
树梢里“嗖”的射下一枚暗器,朝着林雪崚面门飞袭而来,是想迫她放手自护。
青影一闪,叶桻人快手长,抄手将那暗器接了,为防有毒,手掌隔着袖子,震得微微生痛,张手一看,不过是枚松果而已。
叶桻扔了松果,飞身而起,足尖在追云链上点了两点,沿着那黑索又踏两步,攒身跃进树梢。
林雪崚手中一松,倒退两步,追云链连着那条黑色索链哗啦啦跌坠在地。
上前捡起,解开一看,黑索头上的圆形重物是个鸡蛋大小的蛇头,蛇眼血红,利牙在外,阴森可怖。
杨大同等人反应稍迟,待他们捡箭上弓,赶来相助的时候,叶桻和那藏匿之人都已没了踪影。
众人围在雪崚身边,传看飞蛇索链,无不惊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