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梦游
没多会儿,米糖的身影悄悄出现,“狼主,属下回来了。”
“水岸莲台那边如何?”
“没什么特别,陛下慰问了慕水苏一番,又就地传太医和女医换了上药。”她故意隐去了换衣服这件事。
“嗯。”风涟澈沉沉应了一声。
米糖想了想,得找点别的事分散主子注意力,“不过,属下觉得有一件事很奇怪。”
“说。”
“慕水苏看似文弱,可处理外伤的手法,极为老练,不似是常年养尊处优之人。”
风涟澈眼皮都不抬,“关本宫何事!她呢?”
米糖见混不过去了,只好有些艰难地启齿,“陛下已经睡了。”
“嗯,她也算知道回来!”
“内个,陛下没回来,是……是在水岸莲台歇了。”
风涟澈那双眼,渐渐泛起凶光,“你说什么?”
米糖不敢隐瞒,“属下说,水岸莲台,今晚挂了龙灯。”
她话音未落,轰地一声,风涟澈一脚将烤炉狠狠踹飞了出去,火星四溅,落在屋内的幔帐上,起了火。
可这屋里陪着的三个人,谁也不敢动。
“挂了龙灯!”他猛地转身,瞳孔骤然一缩,如一双狼瞳,“挂了龙灯,你到现在才来报!这阖宫上下,你的狼主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吧!”
米糖扑通一声跪下,也是耿直,“属下以为,那慕水苏受了重伤,又不能将陛下怎样,又怕回来跟您说了,给您添堵!所以……”
“自作主张!”
风涟澈提了闭月剑,从楼上飞身而下,直奔水岸莲台!抢人!
他前脚刚走,苍术和忍冬赶紧七手八脚行动起来,救火!
——
水岸莲台中,一片静谧,只有流水潺潺,带去落花。
慕水苏倚在床头,因着重伤在身,体力不支,眼帘就有些沉。
他微垂的手中,膝上,还有床上各处,铺了几张图纸,画的是以机甲重铸膝盖骨的制造图。
只是这一部分,是他参照《大藏魔典》上的机甲图纸,截取的局部关节,因为看不懂上面的文字,所以始终只能断章取义,照葫芦画瓢,不得要领,更不知能让那关节自如活动的关键所在。
身边,沈醉已经睡成一副猴样,刚好翻了个身,便一脚踹在他满床的图纸上,哗啦一声。
沈醉两眼,唰地张开了。
“苏苏,你怎么在这儿?”
慕水苏垂眸浅笑,“那么臣侍应该在哪儿?”
沈醉直挺挺坐起来,随手抓了一张图纸,“什么东西?”
“闲来无事,找了些奇人异士,异想天开,想为长空再造一对膝盖骨,以弥补对他的亏欠。”
“膝盖骨?”沈醉抓了一张,凑近细看,近得几乎糊在脸上,“画的不对。”
慕水苏当她胡闹,“陛下觉得哪里不对?”
沈醉伸手,“笔来!”
慕水苏唤了外面的宫婢,准备笔墨。
沈醉就直挺挺坐着,头有些耷拉着。
等宫婢呈上毛笔,她伸手一抓,没抓到。
再一抓,又没抓到。
慕水苏眼光一凛,“陛下?”
“朕的笔呢?”沈醉坐得有些晃晃悠悠。
他伸手,五指在她眼前晃了晃,她没反应。
慕水苏眉梢一挑。
原来是在做梦。
他接过毛笔,递到她手中,替她握了,又将那图纸,在她腿上铺开,“陛下,请。”
沈醉两眼空茫,提笔在空白处便画。
那笔锋的运用,线条极细又极为精准,落笔毫不犹豫,又快又稳,仿若胸中早有千秋,信手拈来。
她越是画,慕水苏原本闲淡的双眼就越亮,越惊,甚至眼角微跳!
转眼间,四副图纸,画完。
“左膝,正面,背面,剖面,内部结构,四张图,你按照这个,以对称的方式,画出右膝便可。”
她啪地将笔扔了,下床便走。
“陛下去哪儿?”身后,慕水苏试探。
“这个时辰,他怕是要蹬被子了。”
她腰部笔直,负手而行,步伐矫健,倒是有几分男子气概,大步向外走去。
慕水苏心头更惊!
他是谁?
你去找谁?
你到底是谁!
他想要下床追去,却一着急,牵动了伤口,一阵剧痛,胸口渗出一片鲜红。
忙喊住门口的宫婢,“快!跟着皇上,所有人禁声!莫要惊醒了她!”
宫婢当下明白,皇上梦游了!
这时,在殿外候着的竹衣也惊动了,匆匆赶过来,吓了一跳!
她伺候了她三年,也从没见过她会梦游啊!
很快,水岸莲台中,沈醉在前面走,身后悄无声息跟着一大群宫女太监。
偏偏梦游的人只走直线,而这宫中尽是曲曲折折的小路,大晚上的,就算是正常人,若是不小心,掉进水里也是有可能的,更何况是个梦游的!
而且,传说梦游得人决不能半途惊醒,否则,会被自己吓死。
皇上若是在水岸莲台被自己吓死了,那可是满宫上下都要被抄斩的!
于是,一大群人,点灯的点灯,开路的开路,护驾的护驾,凡是遇到该拐弯的地方,就由几个太监,用一条绸带拦了沈醉去路,她走了两步,走不过去,便顺着绸带转个弯,继续走。
众人也不知她到底走的是什么路线,慕水苏这宫中,又是九转十八弯的,所以一直到风涟澈杀到,沈醉还在水岸边儿上转圈圈呢。
慕水苏被宫人扶着,从窗口看到风涟澈来了,总算是稍加放心下来,悄然转身,命人关了窗。
那份图纸,他一定要好好的研习一番!
下面,风涟澈拎着一把大黑剑,黑着脸,悄无声息,如一只大鸟般,落在众人之前。
他从天而降,又脸色难看到极点,没人敢招惹。
他就杵在那里,等着沈醉直挺挺撞了上去。
身后,宫女太监们也是操碎了心,不约而同向他竖起一根手指,嘘——!
“去哪儿?”他垂眸,看着这个杵在他身前,不懂得拐弯的傻瓜。
她衣衫整齐,只是头发有些乱,他就心情好了一点。
“去给他盖被子。”沈醉木然回答。
风涟澈眼光一晃,“谁?”
沈醉抬起头,嘴角一笑,“那个小畜生。”她说着又皱皱眉,“可是我不管怎么走,都走不出这里,我找不到他了。”
“我带你去。”风涟澈的声音立时变得无限温柔,捉了她的手,“跟我来,我知道他在哪儿。”
沈醉犹豫了一下,“好,若敢骗我,杀了你做尸偶!”
“好。”
他刚刚闯过来抢人的满身杀气悄然退散,银发如雪,两眼含笑,双瞳之中,只映着她的身影。
他伸出手,牵着她的手,引着她在梦中行走。
深夜的宫中,远远地,二十六只龙灯开路,屏退闲杂人等。
后面,水岸莲台的人远远相送。
他引着她,投出一双长长的身影。
没想到,在你心里深处,还记得我。
你可知道,最初那几年,我为了让你来看我,每晚都要刻意醒来,故意蹬掉被子,然后等你?
以你的武功修为,又如何分不出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到底是醒着,还是睡着?
你明明可以吩咐任何一个奴才就能做到的事,却为什么还要每晚亲自前来?
在你心中,真的只当自己是我的师父吗?
风涟澈凉凉一笑,笑自己傻。
那时候,我还不到你胸口高,你自然是只当我是个孩子。
可我却决心这一辈子只要你!
不管用什么方法,付出什么代价,我只要你!
又或者,当初,你只是怕我等得太久,会着凉?
你只是在尽一个师父的本分?
风涟澈看着沈醉的侧脸,那样安宁,又有些期待,夜色下,恍若前世,历尽沧桑却天真不改。
她不说话,他就不想打扰她。
静静陪着她,一步一步在梦中行走。
直到她越走越慢,越走越晃,最后,停在无俦宫不远处,两眼缓缓合上向后倒去。
也许……,是梦做完了。
风涟澈伸手将她拦腰接住,抱进怀中,打横轻轻抱起,进了宫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