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宜室宜家．下

    次日晨起，皇帝阅了几道折子，发觉王志源的奏事折子字迹一如以往，但文句通畅大有进步，心中暗忖：他府中一定有捉刀代笔之人，此刻朝廷正是用人之际，不妨探个虚实。

    南絮睡了懒觉很晚才起，青时麻利地打开临溪的窗棂，轻薄的纱幕被风吹得微微浮起，远处隐约传来笙篁琴瑟之声。

    宫女们伺候了梳洗，南絮立在窗前，望着外头的景致心情舒畅，动身下了楼。

    垂柳青青，鱼儿在碧水中悠闲嬉闹，南絮由青时搀扶，挽着裙角，裸露着雪白的小脚站在水中的阶石上，水从脚心过，滑腻腻的感觉又痒又酥。

    皇帝屏退小太监，上前伸出了手，带她近了，一把将她横抱起来，命青时拉下裙角将她小脚盖好，低声说：“石板上的青苔会很滑，你身子重要当心些。”

    感受着他无时无刻的疼爱关切，南絮心中甜蜜不已，伸手抱住了他的脖子。

    收到御驾亲临的消息，王志源顿时慌了神，吓得心惊胆战。他的宅子乃是前朝隆亲王的官邸，其园林和建筑规模就不说了，后又数次翻新，如今奢华气派不输任何皇亲的豪宅。

    此番太突然，他急得满头大汗，立刻将府里的所有人都聚集过来，大致分工后开始忙碌。时间紧迫，下人们忙得焦头烂额，重新布置，将库里的旧书柜搬进富贵堂皇的大厅，墙上的名人字画取下，案上的玉器，古玩全都撤了，换上普通文房四宝。

    皇帝微服私行，带着皇后以示君臣间的随意亲切，随行的还有张饶等人。

    皇后大着肚子，由宫女和府中的女眷簇拥着，在园子里随意逛了一圈，心中惊叹，这园林可比上央宫精致，花木种类繁多，楼阁水榭雕栋画梁，曲折廊桥，阶下鹅卵石铺路，亭尖碧色琉璃瓦掩于树木之间。清澈见底的湖内，成群的锦鲤有纯金色的，有红白相间的，足有两尺左右大小，单从这一样观赏之物，就能看出主人的日常是奢侈到了何等程度。

    大厅内酒宴已经预备停当，依旧有珠摇翠晃，抱琵琶的美人儿候在边侧，晚上的灯光下觉得很美，此刻距离近，仔细端详，那些女子虽然颇有媚色，但显得色相凋零，浓沫艳妆遮不住风尘俗味。南絮微微一笑，由宫女伺候坐到了皇帝身侧的位子。

    皇后气质高贵，着装更是华丽无比，一进来便令整个厅内熠熠生辉，众人想看却又不敢多看。

    端酒具的女子鹅蛋脸，体态玲珑，眉黛含烟，嘴角边靥窝深深，小心准备靠近。胡忠全一直瞧着两位主子的脸色，暗想：皇上何等尊贵骄傲的人，这些庸脂俗粉根本入不了眼，立刻上前将酒具接了过来。

    王志源见状，惊出一头冷汗，悄悄示意管事将斟酒者换成男仆。

    宴席至半，皇帝看着不自在的一群人，语气轻松地说：“今日不忌君臣之礼，朕与大家论论学问。”

    王志源立刻拱手道：“臣等汗颜，自当倾尽所学。”

    皇帝出了题，论诸子百家，他一脸严肃坐在主位，谁敢轻易发言？王志源惶恐难安，又不敢扫皇帝的兴，生怕冷场，立刻命自己的得意门生周承蔚应题。

    周承蔚一介布衣，虽急于进入仕途，陡然见了九五至尊的天子难免紧张发憷，连口齿都在打颤。

    南絮见大家个个神情紧张不敢开口，仔细想了想，看了皇帝一眼，得了示意微微一笑道：“说到诸子百家，孔孟圣贤本宫就不论了，也论不过在场的各位，本宫倒想批一批朱子。朱熹的文章虽有好的，但很多不值深讨，就拿存天理，灭人欲来说，禁锢了人性自由，不得人心。”

    张饶重道学，听了这话，不免生出闷气，小声嘀咕：“闻所未闻，朱子何以不值深讨？”

    南絮微微一笑，不紧不慢地说：“这个观点最早萌芽于论语中《礼记·乐记第十九》，原句为：人化物也者，灭天理而穷人欲者也。本意是说，人的本心受到物质的利诱，对物质的追求超越了本身需求，良善的天性本质，会被无穷尽的贪婪所遮掩。可到了朱熹这里明显变了意味。”

    周承蔚不敢去看皇后，鼓起勇气，立身对张饶拱手道：“晚生拙见，朱熹虽乃一代大儒，但其善言无一条能扶弱，善政无一项能制强，晚生觉得朱子实属伪善，徒有大道虚名。我辈读书之人，应崇尚孔孟，采圣道之精髓，施之于当下。”

    皇帝嘴角不禁漾起淡淡笑意，论诸子百家若按寻常起头，听的定也是些华丽熟悉的辞藻。史书明载，朱熹老来污人清白，伪病欺瞒主上。朱熹在论语基础上综合孔子的‘克己复礼’，“中庸”以及其他思想，提出“存天理、灭人欲”的确打脸。皇后真是心思玲珑，明显刺激了大家的热情，周承蔚虽有些刻意解围的嫌疑，但也有理有据。

    张饶学问足，能言善辩，此刻愣是憋红着一张脸，这火气也不能朝皇后发，只得为难周承蔚道：“本相前几日得人为难，出了几道谜题，竟答不出来，正好趁机讨教。”

    这是个千载难逢的表现机会，周承蔚突然有了勇气，立刻拱手作揖道：“张相这是折煞后生了。”

    他们一来二去，你出一题我回一解，论完诸子百家，又论六经三史。引经据典，插科打诨，但凡能用上的全都引用上了，周承蔚妙语连珠，将聪明才智发挥到了极处。

    气氛顿时轻松活跃，完毕大家哄堂喝彩，连皇帝的脸都不复先前平静，眸子里明显带着笑意。

    周承蔚面对张饶的百般刁赖，对答如流，几乎看不出破绽着实令人称奇。皇帝心中十分满意，对王志源道：“将此人才埋没在府中，王尚书是不是说不过去？”

    王志源喜滋滋地说：“回皇上，我朝用人不能特例，周承蔚需走科举正途方能为朝廷所用。”

    王志源果然不愧这八面玲珑的外号，皇帝见周承蔚一脸坦然，胸有成竹，定是对科举毫无压力，思忖片刻，语调深沉地说：“张饶，除了科举之外，朕是不是不能破格用人了？”

    自己虽与那周承蔚论了个平手，但实质是输的，皇帝明显是要抬举他，张饶此刻也冷静下来了，再为难未免落人打压新人之嫌，拱手道：“回皇上，周承蔚才华过人可先入职，待来年科举之后再予以正式官衔。”

    皇帝道：“周承蔚，御书房文吏的差事，你愿意吗？”

    得皇帝如此器重，简直是平步青云，周承蔚又惊又喜，急忙下跪，重重磕头道：“谢主天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