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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她的美人偶

    “表姑娘,若是没有什么事,我先下去了。”

    “去吧,有望月就好了。”

    上弦从虞姒屋里退出来,沿着长廊走,剪不断的斜雨像女儿家永远绣不完的丝线,绕过檐廊,肆意挥洒在衣衫上,惹人愈加厌烦,她不自觉的将手握紧再握紧。

    她回到自己屋里,合上所有门窗,隔绝掉所有讨人厌的雨丝。

    下着雨的天,颜色昏暗,在紧闭门窗的屋内,更加寡淡得让人窒息,唯有放在床边,打开的匣子里,一叠剪裁精致的皮影戏人为其添上了几抹颜色。

    上弦坐着,手搁在桌上,手里似乎攥着东西,攥得死紧,指甲几乎要绕过那样东西,嵌进肉里,片刻后,她不知想到了什么,放开了攥紧的手。

    是叶正雅送虞姒的那袋用锦缎裹着的瓷瓶。

    她攥得太过用力,生生把锦缎抠出了一个孔。

    她将瓷瓶近乎强迫地按颜色大小一个个按次序排列到桌上,濡湿的手心给人一种瓷瓶要从指间滑出去的错觉,正月里的日子,她在不停地出冷汗,手指的筋骨凸起,关节僵硬,她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在放置这些瓷瓶。

    到底是哪里来的呢?

    上弦一遍遍看着,数着,怎么也想不明白。

    望月的前一个主子是出嫁了的徐家大姑娘,因徐家大姑娘出嫁时,望月年纪小,爹娘不愿她远行,她便留了下来,成了虞姒身边的丫鬟。

    徐家大姑娘是出了名的温柔和善,有珠玉在前,望月怎样也看不上虞姒。

    姨母远在清修,两位表哥从不插手内宅事,虞姒身边最为亲近的就是她了。

    她掌握了虞姒所有箱笼的钥匙,知道虞姒每一件东西的摆放位置,了解少女敏感心思每一点每一滴的所思所想。

    她的美人偶啊……

    每一个动作都是为她的心意而动,是她最为喜欢的作品。

    可现在却出现了她意料之外的东西。

    这些瓷瓶是从哪来的?树枝为什么会被折断?是谁进了院子?

    不不不,这些从来就不重要。

    重要的是……

    她的美人偶怎么就对她说谎了呢?

    上弦的手指从高到矮依次抚过瓷瓶,“碰”一声她推到了最高的瓷瓶,接着最高的瓷瓶碰倒了旁边的瓷瓶,一个个瓷瓶倒下去,各种香气混杂在了一起,可能是最后两个瓷瓶太小了,反而没有被推到。

    她看着最后两个瓷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焦躁起来,她重新把瓷瓶扶起,归回原位,手腕仿佛载了千金之重,抖得厉害,瓷瓶里的液体、膏体混了她一手,她一次次把瓷瓶扶起,再一次次推到。

    虞姒有什么好的?

    一张脸罢了,谁媳!

    所以她凭什么不用经历爱别离,凭什么不用体验忧悲恼,凭什么没有怨憎会,凭什么?

    凭什么……

    终于,最后两个瓷瓶也被推到,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气还未完全舒完。

    “哗啦啦。”

    她用力一拂,满地碎片狼藉。

    她似是支撑不住,从椅子上划下来,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像一条用力过度跳到岸上,快要旱死的鱼。

    她的美人偶,怎么能挣开她系的线呢?

    这雨如同与情郎置气的姑娘,开始先是小小的、细细的,没让人感受多久江南烟雨就下大了,大颗的雨滴没砸几颗,雨又重回细如丝的模样,但密集了很多,看着不大,水洼里的涟漪却在不断形成扩散,在廊下与他人讲话站了片刻的望月,大半的裙摆都湿了。

    虞姒住的地方打开后窗,便是一片湖,湖水澄澈,养着几条有半臂大小的锦鲤。

    虞姒养伤的日子里一天到晚闲的发慌,同一时间至少被两个人念叨着的她,正在数浮上水面吐泡泡的鱼有几条,荒废时光。

    “鱼逆流而上,得过着化龙,望月,你说龙门那么窄,有没有不仅没过而且被一个浪头拍到岸上,生生旱死的鱼。”

    望月当雨太大,没听见虞姒的喃喃,将手中由下人拿来的帖子递给她,“叶家来的帖子,邀您十五去盛兴楼看花灯。”

    帖子的款式简单,颜色素简,与那些瓷瓶不像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虞姒想起那小姑娘那对漂亮的卧蚕,不由地笑了,走了不到一个时辰,帖子就送过来了……

    “想去吗?”虞姒看向望月,说话间帖子在她的手间不自觉地转啊转,她身量比同龄的女孩子高一些,手也大,手指纤长,映在素白的帖子上,像幅画。

    说来,立春前一天迎春祭祀,虞姒受伤的事,止于小辈间打闹失手,总归她的伤只是伤在了额头,看着吓人,生意场上两家还要打交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现在的帖子送来,多少有示好的意思在里头,但有几分道歉的意思就不知道了。

    “您的伤没大好,十五元宵人多嘈杂,再冲撞了您就不好了。”望月如此回答。

    没有哪个女孩不喜欢漂亮的东西,谁不像元宵高高兴兴地去看花灯,但看花灯的前提是高高兴兴,有虞姒一块出去,和迎春那天一样,摔上一下,她少不得被罚,何苦呢,不如安生呆在屋里。

    对于望月的回答,虞姒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帖子随意地甩在了桌上,转而拎起望月出去说话前在打的络子,“望月,你做得手艺活真好看,绣花的花样子好看,络子打得也好。”

    “奴婢读书识字不行,只好在手艺上下功夫,这世道,女孩儿总要有一项拿得出手。”

    虞姒脸上笑眯眯的,心中腹诽,她说不定不是个女孩,字写得丑,绣个花能把自己戳死。

    她装作没听出望月的话中话,“上弦呢?别自谦了,我从来没见过她绣过花。”

    闻言,望月眉心皱起,“这怎能相提并论呢?上弦做皮影戏人的手艺有多少人能在她这个年纪达到她的水平?”

    皮影戏?!

    虞姒心中诧异,但也没有问下去了,把话题再次绕回原来的地方上,“是吗?这样啊……那望月你把桌子收拾收拾,帖子放好了,找几身衣裳出来,去盛兴楼看花灯要好好拾掇拾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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