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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王氏上吊了。

    在她屋里的房梁上,挂了根腰带,上吊了,舌头拉的老长。

    有胆子大的冲进去抱她下来的时候,有人在她踩掉的椅子下发现了一张纸。

    王氏娘家贫困,她上头有三个姐姐,下头有一个妹妹,还有一个最小的弟弟,她爹娘生了她们姐妹五个才得了一个心肝儿。她原本是会步她几个姐姐的后尘,在家干活干到一定年纪,被爹娘卖给一个或瞎眼或跛脚的男人,却没想到她从小对织布这方面格外有天份,机缘巧合,她被布坊的女师傅收成了徒弟。

    她先是织布,后是织缎织锦,为能更好的明白有些富贵人家的要求,她是读过一些粗浅的书的,也会写字。

    有人捡到了椅子下的纸,村里人是没几个认字的,但这张纸字写得齐整,特意放在了上吊位置的脚边,一看就格外重要,那人把这张纸交给了来看热闹的人里面识字的。

    然后纸里面的内容刹那间被传来开来。

    是桑叶子嫌她娘太累赘,想让她娘改嫁,王氏想为亡夫守其名节,不堪受辱,自刎黄泉。

    是桑叶子把她娘逼死的。

    是桑叶子杀了她娘。

    谣言越传越远,越传越离谱,曾经夸过桑叶子懂事能干的人,一时之间,避她为洪水猛兽。

    小小年纪能把自己娘给逼死的人,能是个什么好东西,所以说,这人太能干了也不好,容易生出妄心来。

    虞姒素白着一张脸,发丝凌乱,狂奔在田埂上,精心挑选过的裙裳上全是泥点子与灰尘,她脑子里一股脑闪过很多东西,有两个小丫鬟说的话,有王氏的笑容,有桑叶子的说话声。

    不可能的,桑叶子说要回家的时候,眼睛里全是光,她怎么会逼死她娘。

    虞姒很喜欢桑叶子,因为桑叶子是唯一一个正常的,会带她玩的同龄人,虞姒觉得她活了很多年了,可重回了年少,她依然会因为漠不关心的徐家人,谨守本分多余的话一句不会和她说的望月,什么都看不出来的上弦而透不过气来,即使现在有了徐芽儿,可徐芽儿是在把她当小辈养,桑叶子是不一样的。

    桑叶子那么讨人喜欢,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上次桑叶子带虞姒去她家时,走的是小路,人少,现在虞姒走的也是小路,她只认识这条路。

    人都跑到桑叶子家看热闹去了,加上小路上没什么人走,虞姒很快在没人注意的情况下找到了桑叶子。

    桑叶子这辈子见过两次尸体,第一次是她爹,脸色灰败地躺在床上,腿上的伤口完全烂了,散发出阵阵恶臭,两颊凹陷,眼睛永远地阖上再也睁不开来了。

    第二次是她娘,她夜里想了很久,心中平静下来,想去和她娘说清楚,她从前也会半夜里跑去她娘那儿,替她娘掖被子,她敲了敲门,没人应,怕她娘哭久了又没有盖好被子,她推门进去了。

    屋正中央,王氏一身缟素,死不瞑目地挂在了房梁上。

    眼前一身白服的尸体和她爹的尸体不停地来回变换,她当即喊了出来,童声划破了此地的上空。

    王氏的身体被放下来横躺在屋中央,外头围着一群看热闹的人,王氏死前最后的话被人拿来拿去,像是他们能看懂这上面的字似的。

    桑叶子不在屋里,也不在这群人里面,她躲在偏僻旮旯里,她不知道她该怎么办,她是该收敛了王氏的尸体,还是该上去与他们理论,说他们说的都是错的。

    谁会相信她的话?

    王氏都死了,那样“深明大义”的死了,她的话只会成为意图在王氏身上泼脏水的证据。

    虞姒平常运气不好,走路走到一半,都能左脚绊右脚把自己摔一跤,关键时候,运气真是来了挡都挡不住,桑叶子躲的地方就在那条小路经过的旁边,没走多少路,虞姒就看见她了。

    一确认人影是桑叶子,虞姒蓬头垢面的猛地冲上去抱住了她,“你别去听他们的话,我信你,我信你,你怎么可能那么做。”

    桑叶子措手不及地被她抱住了,愣了愣,也回抱住了她。

    她不是要去参加什么宴吗?

    “表姑娘。”千幸万苦跟上来的望月压低了声音,让别人看见虞姒在这,她家表姑娘的名声就真的毁了,特别是桑叶子还处在风口浪尖上。

    虞姒没管望月,她知道她时间不多,她赶紧对桑叶子道:“我还有事,你等我,你等我回来,不不不,你不要等我,你去找表姐,表姐人那么好,会帮你的。”

    “奴婢已经找人与大姑娘说了,大姑娘很快会派人来的,表姑娘,我们走吧,再不走,来不及了。”望月上前去拉虞姒。

    望月的锦袋里装的是一把红豆,是闺阁小姐和情郎互寄相思用的红豆,不能吃的那种,红豆撒在田里,红艳艳的颜色在黄土地上格外显眼,这是她跟着徐芽儿时养成的习惯,徐芽儿要她们每人放一把红豆,万一出了意外或是急事,可以沿路做标记。

    望月不觉得红豆能有什么用,放在锦袋里是出于对徐芽儿的崇敬,没想到,今天这把红豆还能有派上用场的时候。

    望月搀着虞姒往回走的时候,遇上了徐芽儿派来的人,一部分人护着虞姒上了藏在隐蔽地方的马车,一部分人去找了桑叶子。

    马车前的帷裳一掀开,徐芽儿端端正正地坐在里面看向她。

    时间来不及了,虞姒在马车里换了衣物。

    徐芽儿没有骂她,甚至一句重话都没与她说,她在虞姒身后为她编着辫子,言语平和地问她:“阿姒,你想高嫁吗?”

    虞姒眼睛一下子瞪大,她实话实说:“我不知道。”

    她连她上辈子有没有嫁人,嫁了谁都不记得了,嫁人在她上辈子的记忆里好像不怎么重要,没有什么事,比死还重要。

    “想要高嫁,你的吃穿住行、礼仪形态都得好,不能叫人挑出一点错来,不想高嫁,你可以没那么好,但像今天冒冒失失地跑出去可不好,今天是你运气好,没什么人瞧见,若是叫人看见传出去了,日后遇到如意郎君,可有你哭的。”徐芽儿为她插上一根步摇,“阿姒,你可以在人后任意耍赖撒娇,人前一定要做好了,人活在世间总有些规矩要守。”

    语重心长的一番话,虞姒懂了,也没懂,她自重回年少那天起,便是混混沌沌的,她自己都觉得自己不太像养在深闺里的小姐。

    不管懂没懂,虞姒嘴上都乖巧地回了一句:“好。”

    虞姒梳洗完,马车停在了徐家的侧巷里,虞姒透过帷幕看见了上弦。

    上弦在马车外盈盈一拜,“见过大姑娘,表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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