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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谈话

    王氏回到凭澜居,第一件事便招了青岫去问话。

    青岫将程曦从赏花宴上溜走、与程时敏应在金汐湾水亭待了半日、晚上又是怎样磨着程钦求学的事,一一禀了。

    只是程时他们在亭中聊了什么,她却不知道。

    王氏听后半晌无语。

    袁妈妈与青岫站在一旁,均有些心中没底——太太遇上小姐的事,就变得格外敏感。

    当初对几位少爷可不是这个态度。

    俩人正琢磨着,王氏忽然开口,对青岫说道:

    “平日里有机会,就尽量跟在小姐身边,若老爷不让,那就待晚上与小姐多聊聊。”她话语一顿,“另外,你跑一趟马回巷子,将此事告诉辛嬷嬷……平日里得闲,也多往那边走走。”

    青岫心思玲珑,立时明白了王氏的意思。她也不墨迹,取了腰牌便立刻去外院要了辆车,赶去马回巷子。

    袁妈妈见几个管事婆子在外探头探脑的,便试探着唤道:

    “太太,今日的牌子……”

    王氏一摆手打住,皱着眉问道:

    “我记得你曾说过,似乎谁家的坐馆先生是位落地举子?”

    袁妈妈一愣,忙在脑中过一遍,随即想了起来:

    “回太太,四老太夫人娘家的一个远方亲戚,因家境不好,落地后便找到了四老太爷。四老太爷惜才,原想资助他再考,但不知怎么的,那先生后来却在本家族学里坐馆做了教书先生。”

    王氏点点头,沉吟不语。

    袁妈妈虽面上不显,心里却惊讶得跟什么似的。

    太太莫不是要替小姐招个男先生回来吧?

    可先前千挑万选的相看了三位女先生,均是盛名在外的,只等着小姐再大些便选一位聘回家中。

    怎的忽然就寻思起要换人了呢?

    还是位举人老爷!

    ※

    王氏这边的费神费思,程曦一点都不知道。

    自从她跟着程钦去外书房,整日缠着程钦问这问那。

    若在那儿遇上程时,便与他天南地北地聊,但凡遇到点不明白的,一回头便磨着程钦跟她讲。

    有时程钦拿书与她讲故事,还会手把手教她认字。

    程曦毫不羞愧的表演了一把“过目不忘”的本事,程钦便私下同叶老夫人感慨,扼腕程曦不是个男孩子。

    老夫人听得心颤,生怕程钦把程曦养成了第二个程时。

    她便三天两头地想法子哄程曦来内院玩。

    今日在园子里办花会,明日在栀若水榭办春宴,陆续齐聚的亲眷越来越多,程府后院整日热热闹闹莺声燕语。

    吓得程曦早出晚归,躲得更不见踪影。

    随着寿宴的临近,程钦第三道请辞致仕的折子终于批下。

    程时便撺掇程曦一起去临丘的庄子玩——程时这几日放了假,却被王氏拘着在府中陪年纪相仿的客人。

    “你同祖父说,就说想去庄子上钓鱼,祖父定然应允。”程时倒坐在高背椅上,一脸商量地哄着程曦。

    窗台上窗格敞开,阵阵微风伴着园子里老槐树的气息,吹进书阁中。

    程曦规规矩矩坐在桌案前练字,背脊挺得笔直,很是端秀的小模样。她一笔一划将字写完,方才放下笔看着程时:

    “四哥,你如果想出门,就自己同祖父说去,干嘛使唤我?”

    程时一听,脾气差点就上来,好歹忍了下来继续哄:

    “你不知道,庄子上好玩的紧,下水摸鱼,爬树摘果子,还能去抓兔子獐子来烤了吃!”

    没有一样是女孩子可以做的。

    程曦皱了皱小鼻子,满是无所谓:“我不去,我在书房练字也挺好玩,祖父还会给我讲故事……疼疼疼疼!”

    程时扯着程曦的发辫,恶声恶气地威胁:

    “你若不去,就别想再从我这里知道好玩的!”

    每次缠着他讲各种新奇的事,然后回头又跑去问祖父的事,以为他不知道吗?

    程曦瞪着他,在心里骂了一回,屈服了。

    外院书房其实是座二进的小院,西侧是二层高的藏书阁,也就是程时与程曦常待的地方;东侧是间带耳房的厢房,供程钦偶尔住宿。

    程钦日常会客处理公务却是在中间的主屋。

    程曦与程时下了藏书阁,还没走到屋门口便让守着的小厮拦了下来。

    “老爷在里头会见宋先生,少爷与小姐只怕得等一会儿,老爷方能得空。”

    宋先生?

    程曦与程时对视一眼,从善如流的走了。

    俩人走到藏书阁,拐了个弯,自书阁后头的小竹林悄悄绕道去了程钦的书房后面。

    程时驾轻就熟地领着程曦躲到西间窗台下,打着手势让程曦不许发出声音。

    程曦捂着小嘴极为配合。

    二人静下心来,贴着耳朵听墙角。屋里说话的声音还算清楚,一人是老爷子程钦,另一道较为年轻的声音大概就是那位宋先生。

    “……正明上次来信,也提到了赋税新政的事。此变革本是郭懋提的,他们淮青一系尚未死心呐。”

    “大人对试行的新赋税制度极为担忧,历来农耕税都是交的粮食,虽说有丰年与歉年,但若丰年积粮有余,歉年时勉强也能抵上一抵。如今农耕税免了粮食改成银钱,百姓无处兑银,地方的大粮户门买断囤积,联合起来操控粮价……百姓的日子反而更艰难了!”

    程曦望着程时,满脸不解。

    却见程时也是眉头紧锁,不甚了然的样子。

    却听里头沉默了一息,而后程钦重重叹了口气。

    “提出新政改革,原本是为了免去税吏贪收的负累,想当然的以为这米粮换了银子,就不会再被‘踢一脚’,哼……书生!”

    这句程曦听懂了,昨日程钦刚与她解释了“淋尖踢斛”的意思。

    只听程钦接着说道:

    “这新政是郭懋提的,朝中除了淮青一党外,反对之声不少,然而皇上却极为意动。林涪此次非但没有对着干,反而建议皇上先拿江浙一带试行……江浙多富绅,届时盘剥的银子只怕全要落在了佃户头上。丰年就罢了,若遇上闹灾,只怕会生出变故来。”

    “大人担心的也正是如此,故而想与您商量,是否要上道折子……”

    父亲要上折子?

    程曦不由攥紧了衣袖。

    屋里又是一番沉寂,而后只听程钦缓缓说道:

    “不,现在还不是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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