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醒世文章
既入江湖内，便是薄命人。
虽然如此，周汝严也从来没后悔干过这一行。
就算大半辈子，过着食不果腹，衣不遮体的日子。
他爱说书，爱坐在台上，就凭着自己的一张嘴，给观众们勾绘出一个又一个光怪离奇的世界。
在这样的世界里，他好像也能忘却尘世的烦恼，变成一株草木，或是一粒尘沙，静静地看着那些才子佳人，奸情人命，或是金刀铁马的故事发生。
是他的世界。
死，周汝严是不怕的，可是他本不想死的这么窝囊。
没有观众，没有喝彩，
没有人愿意听他说书。
他的世界只是他的世界，不为世人了解，也不被世人接受。
他就这样孤零零地死去了。
在那个不满五平米的，却满是灰尘的地方，用一根布条，匆匆了解了自己的生命。
他想，他死了之后，还能回到那些他钟爱的世界吗？
肯定是的，
不然，
这天地间，哪里还有地方，能容得下他的灵魂，
和那颗，说书人的心？
……
七天之期，很快就到了。等顾充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不是躺在床上，而是躺在冰冷的石板上。周围也不再是住了七天的房间了，变成一片漆黑。
顾充麻溜地从地板上爬了起来，举目四望。
整个世界好像就只剩下自己，还有自己脚踩的青石板路。
顾充摸了摸怀中的东西，还在，心里暂时松了一口气。似乎这颗心对这个世界的拦门人来说很重要，拿着它，总是稳当些。
没办法，朝前走吧。
顾充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往远方走走，随便选了一个方向，就迈步朝前。
“哒，哒，哒。”
顾充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布鞋，踩在石板路上也是会有声音的。
不知道走了多久，但至少也有十多分钟吧，顾充突然听见，在自己的脚步声以外，有好多人谈论说话的声音。
那声音越来越大，像是炉子上煮的水渐渐开了，鼎沸的声音。走着走着，顾充远远地就看见，面前摆着一张张桌椅板凳。
眼前场景顿时一花，原本周围的黑色浪潮样的早退，眨眼的功夫，顾充就发现，自己出现在一个书馆里。
书馆用上好的木材建成的，站在其中，顾充甚至能闻到淡淡的草木香气。桌椅板凳擦的锃亮，其间坐着一个又一个的听众，穿着或华丽过简朴，都一脸痴迷地望着台上的人。
台上坐着一个男人，穿着青色的文袍。说起来，这个人顾充也认识，正是第一天那个处理杀人案的师爷，别人都喊他一声周爷。
他端端正正坐在台上，右手握着醒木，面前的桌围子绣着一只栩栩如生的麒麟，在接触到顾充探究的眼神后，好像活过来一样，眼珠子动了动。
周爷在上面，口若悬河。
“这位爷，”
突然，顾充耳边响起一个声音，把他吓了一跳。一转头，就看见一个带着布帽，肩膀上搭着汗巾的小二，满脸堆笑看着自己。
“您听书吗？听书找个地儿坐着吧。”
“诶。”
顾充点点头，随便找了个空座坐下，小二拎着茶壶，在他面前倒了一杯茶水，雾气袅袅，一股子茶香扑鼻而来，闻着，是上好的茶叶。
顾充突然觉得有些口渴，可他的手在被子上摩挲半天，还是没有端起来喝一口。
台上的故事似乎已经说了一半了，不过还好周爷说话逻辑线索都清楚，听一会儿，也大概知道是个什么内容。
可越听，顾充越觉得奇怪。
这里面说的这个人，怎么听怎么像是自己。
“后来，咱们说，这位公子在这次死里逃生之后啊，竟然在书院里，又遇到了那个在荒村里帮助过自己的姑娘……”
荒村，新娘，书院，这不就是顾充和闾丘无言第一次相遇的场景吗？
底下的观众听得津津有味，到精彩的地方拍手叫好声此起彼伏。
顾充听的，冷汗都下来了。
这本书不知道有多长，反正，顾充自己经历过的所有世界，又被别人当成故事，讲了一遍给他听。
其中说到好几次凶险的地方，顾充的心都不由自主地揪了起来。明明后面发生了什么，他自己都是知道的，可说书的技巧着实高超，让顾充好像一下子，又回到了那天的场景。
最终，说到了这一次的世界。顾充打起精神，正想仔细听听，却听见醒木一拍，“啪”的一声，台上人说了一句：
“预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话音刚落，台子底下的观众响起惋惜的哀叹声，随后，奇特的现象发生了。那些还张着嘴叹息的观众，竟然一个接着一个干瘪下去，最后像一阵尘土一样，消失在空气中。
原本低调雅致的书馆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败下去，木材出现斑驳的裂纹，颜色褪去，本来铜红或乌黑的颜色，也变得灰突突的了。
转眼间整个破败的书场，剩下顾充和周爷两人。
周爷将手上的醒木放下，拿起一旁的折扇，脚步轻巧地从台上走下来，来到顾充面前。
“小兄弟，没想到又看到你了，”
折扇打开，周爷轻轻地摇着，面带微笑。
“你是谁？”
一个听上去很蠢，但是，是顾充现在最想知道的问题。
周爷哈哈一笑，开口道：
“你觉得我是谁？”
顾充沉默了一会儿，他足足比周爷高着一个头，周爷要看他，都必须一直抬着头，可周爷周身的气派，要比顾充强的多。
“你不是拦门人。”
周爷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没错，”
“我只不过是书里的一个人物罢了，连鬼都算不上，更别说人了。”
“你是来杀我的？”
“当然不是，”
“小兄弟，不要总是打打杀杀的，我周某好歹一介书生，怎会随意害他人性命？”
“那你想要什么？”
这话算是问到重点了，周爷“啪”的一声，把折扇收了起来。一直温和的眼神也发生了改变，多了些锋芒在其中。
“我要，你怀里那个东西。”
“你和我们有的约定，”
“拿了钥匙，”
“留下心。”
“留下心，我们就放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