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激斗
过了半晌,小龙女才皱眉说道:“怎么?你不自刎相谢,竟要我动手么?”
郝大通一怔,道:“怎么?”小龙女道:“杀人抵命,你自刎了结,我就饶了你弟子的性命。”
郝大通尚未答话,旁边群道已哗然叫了起来。此时周围的几个道士纷纷斥责:“小姑娘,快走罢,我们不来难为你。”
“胡说八道!甚么自刎了结,饶了我们满观道士的性命?”
“小小女子,不知天高地厚。”郝大通听群道喧扰,忙挥手约束。
小龙女对群道之言恍若不闻,缓缓从怀中取出一团冰绡般的物事,双手一分,右手将一块白绡戴在左手之上,原来是一只手套,随即右手也戴上手套,轻声道:“老道士,你既贪生怕死,不肯自刎,取出兵刃动手罢!”
郝大通惨然一笑,说道:“贫道误伤了孙婆婆,不愿再跟你一般见识,你带了杨过走罢。”他想小龙女虽因逐走霍都王子而名满天下,终究不过凭藉一群玉蜂之力。她小小年纪,就算武功有独得之秘,总不能强过孙婆婆去,让她带杨过而去,一来念着双方师门上代情谊,息事宁人,二来误杀孙婆婆后心下实感不安,只得尽量容让。
不料小龙女对他说话仍是恍如没有听见,左手轻扬,一条白色绸带忽地甩了出来,直扑郝大通的门面。这一下来得无声无息,事先竟没半点朕兆,烛光照映之下,只见绸带末端系着一个金色的圆球。郝大通见她出招迅捷,兵器又是极为怪异,一时不知如何招架,他年纪已大,行事稳重,虽然自恃武功高出对方甚多,却也不肯贸然接招,当下闪身往左避开。
那知小龙女这绸带兵刃竟能在空中转弯,郝大通跃向左边,这绸带跟着向左,只听得玎玎玎三声连响,金球疾颤三下,分点他脸上“迎香”、“承泣”、“人中”三个穴道。
这三下点穴出手之快、认位之准,实是武林中的第一流功夫,又听得金球中发出玎玎声响,声虽不大,却是十分怪异,入耳荡心摇魄。
郝大通大惊之下,急忙使个“铁板桥”,身子后仰,绸带离脸数寸急掠而过。他怕绸带上金球跟着下击,也是他武功精纯,挥洒自如,便在身子后仰之时,全身忽地向旁搬移三尺。
这一着也是出乎小龙女意料之外,铮的一响,金球击在地下。她这金球击穴,着着连绵,郝大通竟在危急之中以巧招避过。
郝大通伸直身子,脸上已然变色。在场的不是他的弟子,就是师侄,向来对他的武功钦服之极,见他虽然未曾受伤,这一招却避得极是狼狈,无不骇异。
四名道人各挺长剑向小龙女刺去。小龙女道:“是啦,早该用兵刃!”
双手齐挥,两条白绸带犹如水蛇般蜿蜒而出,玎玎两响,接着又是玎玎两响,四名道人手腕上的“灵道穴”都被金球点中,呛啷、呛啷两声,四柄长剑投在地下。这一下先声夺人,群道尽皆变色,无人再敢出手进击。
郝大通初时只道小龙女武功多半平平,那知一动上手竟险些输在她的手里,不由得起了敌忾之心,从一名弟子手中接过长剑,说道:“龙姑娘功夫了得,贫道倒失敬了,来来来,让贫道领教高招。”小龙女点了点头,玎玎声响,白绸带自左而右的横扫过去。
按照辈份,郝大通高着一辈,小龙女动手之际本该敬重长辈,先让三招,但她一上来就下杀手,于甚么武林规矩全不理会。
郝大通心想:“这儿武功虽然不弱,但似乎甚么也不懂,显是绝少临敌接战的经历,再强也强不到那里。”当下左手捏着剑诀,右手摆动长剑,与她的一对白绸带拆解起来。
尹志平和剩下的几名道士凝神观战。烛光蚁下,但见一个白衣少女,一个灰袍老道,带飞如虹,剑动若电,华发,渐斗渐烈。
郝大通在这柄剑上花了数十载寒暑之功,单以剑法而论,在全真教中可以数得上第三四位,但与这小姑娘翻翻滚滴拆了数十招,竟自占不到丝毫便宜。小龙女双绸带矫矢似灵蛇,圆转如意,再加两枚金球不断发出玎玎之声,更是扰人心魄。郝大通久战不下,虽然未落丝毫下风,但想自己是武林中久享盛名的宗匠,若与这小女子战到百招以上,纵然获胜,也已脸上无光,不由得焦躁起来,剑法忽变,自快转慢,招式虽然比前缓了数倍,剑上的劲力却也大了数倍。初时剑锋须得避开绸带的卷引,此时威力既增,反而去削斩绸带。
再拆数招,只听铮的一响,金球与剑锋相撞,郝大通内力深厚,将金球反激起来,弹向小龙女面门,当即乘势追击,众道欢呼声中剑刃随着绸带递进,指向小龙女手腕,满拟她非撒手放下绸带不可,否则手腕必致中剑。那知小龙女右手疾翻,已将剑刃抓住,喀的一响,长剑从中断为两截。
这一下群道齐声惊叫,郝大通向后急跃,手中拿着半截断剑,怔怔发呆。他怎想得到对方手套系以极细极韧的白金丝织成,是她师祖传下的利器,虽然轻柔软薄,却是刀枪不入,任他宝刀利剑都难损伤,剑刃被她蓦地抓住,随即以巧劲折断。
郝大通脸色苍白,大败之余,一时竟想不到她手套上有此巧妙机关,只道她当真是练就了刀枪不入的上乘功夫,颤声说道:“好好好,贫道认输。龙姑娘,你把孩子带走罢。”
小龙女道:“你打死了孙婆婆,说一句认输就算了?”
郝大通仰天打个哈哈,惨然道:“我当真老胡涂了!”提起半截断剑就往颈中抹去。
忽听铮的一响,手上剧震,却是一枚铜钱从墙外飞入,将半截断剑击在地下。他内力深厚,要从他手中将剑击落,真是谈何容易?
郝大通一凛,从这钱镖打剑的功夫,已知是师兄丘处机到了,抬起头来,叫道:“丘师哥,小弟无能,辱及我教,你瞧着办罢。”
只听丛林外一人纵声长笑,说道:“胜负乃是常事,苦是打个败仗就得抹脖子,你师哥再有十八颗脑袋也都割完啦。”人随身至,丘处机手持长剑,从林子外跃了进来。
他生性最是豪爽不过,厌烦多闹虚文,长剑挺出,刺向小龙女手臂,说道:“全真门下丘处机向高邻讨教。”
小龙女道:“你这老道倒也爽快。”左掌伸出,又已抓住丘处机的长剑。郝大通大急叫:“师哥,留神!”但为时已经不及,小龙女手上使劲,丘处机力透剑锋,二人手劲对手劲,喀喇一响,长剑又断。但小龙女也是震得手臂酸麻,胸口隐隐作痛。只这一招之间,她已知丘处机的武功远在郝大通之上,自己的“玉女心经”未曾练成,实是胜他不得,当下将断剑往地下一掷,左手夹着孙婆婆的尸身,右手抱起杨过,双足一登,身子腾空而起,轻飘飘的从墙头飞了出去。
丘处机、郝大通等人见她忽然露了这手轻身功夫,不由得相顾骇然。丘郝二人与她交手,己佑她武功虽精,比之自己终究尚有不及,但如此了得的轻身功夫却当真是见所未见。郝大通长叹一声,道:“罢了,罢了!”
丘处机道:“郝师弟,枉为你修习了这多年道法,连这一点点挫折也勘不破?咱们师几个这次到山西,不也闹了个灰头土脸?”
郝大通惊道:“怎么?没人损伤吗?”丘处机道:“这事说来话长,咱们见马师哥去。”
原来李莫愁在江南嘉兴连伤陆立鼎等数人,随即远走山西,在晋北又杀了几名豪杰。终于激动公愤,当地的武林首领大撒英雄帖,邀请同道群起而攻。全真教也接到了英雄帖。当时马钰与丘处机等商议,都说李莫愁虽然作恶多端,但她的师祖终究与重阳先师渊源极深,最好是从中调解,给她一条自新之路。当
下刘处玄与孙不二两人连袂北上。那知李莫愁行踪诡秘,忽隐忽现,刘孙二人竟是奈何她不得,反给她又伤了几名晋南晋北的好汉。
后来丘处机与王处一带同十名弟子再去应援。李莫愁自知一人难与众多好手为敌,便以言语相激,与丘王诸人订约逐一比武。第一日比试的是孙不二。李莫愁暗下毒手,以冰魄银针刺伤了她,随即亲上门去,馈赠解药,叫丘处机等不得不受。
这么一来,全真诸道算是领了她的情,按规矩不能再跟她为敌。诸人相对苦笑,铩羽而归。幸好丘处机心急回山,先走一步,没与王处一等同去太行山游览,这才及时救了郝大通的性命。
小龙女出了林子后,放下杨过,抱了孙婆婆的尸身,带同杨过回到活死人墓中。她将孙婆婆尸身放在她平时所睡的榻上,坐在榻前椅上,支颐于几,呆呆不语。杨过伏在孙婆婆身上,抽抽噎噎的哭个不停。过了良久,小龙女道:“人都死了,还哭甚么?你这般哭她,她也不会知道了。”
杨过一怔,觉得她这话甚是辛辣无情,但仔细想来,却也当真如此,伤心益甚,不禁又放声大哭。
小龙女冷冷的望着他,脸上丝毫不动声色,又过良久,这才说道:“咱们去葬了她,跟我来。”抱起孙婆婆的尸身出了房门。杨过伸袖抹了眼泪,跟在她后面。墓道中没半点光亮,他尽力睁大眼睛,也看不见小龙女的白衣背影,只得紧紧跟随,不敢落后半步。她弯弯曲曲的东绕西回,走了半晌,推开一道沉重的石门,从怀中取出火摺打着火,点燃石桌上的两盏油灯。
杨过四下里一看,不由得打个寒噤,只见空空旷旷的一座大厅上并列放着六具石棺。凝神细看,见两具石棺棺盖已密密盖着,另外二具的棺盖却只推上一半,也不知其中有无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