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丫鬟在屋里好半天才提着一只红纸糊的灯笼走出来,对着明姝唯唯诺诺道:“屋子里没有荸荠糕,像是表姑娘记错了。”
明姝嫩白的手指捏着花梗,花朵被她搁在了唇角,十分可爱。
她歪着脸看丫鬟,星子般的眸子十分明亮清澈,眨了眨,才皱着鼻子道:“我记得清楚呢。厨房每天都会送糕点过来,今日送荸荠糕我还听见了。”明姝调子软软的,但是很清晰,“还有啊,你怎么能说主子记错了呢?以后若是跟着别的主子,这可是要被掌嘴的。”顿了顿,“或者直接发卖,家里的小桃就是这样。”
丫鬟噗通一下跪在明姝前面,急忙辩解,“表姑娘,我……我,我真不知道今日送来了荸荠糕……”
明姝是斜着看地的,自然晓得她跪的地方满是鹅卵石。丫鬟仓促之下却没顾及那么多,还以力拔山兮气盖世的劲头跪下去了。
想想都疼,明姝就解气了。
她转着花枝起身,对丫鬟笑道:“好啦好啦,我知道你没有偷吃。”
“……”丫鬟臊得恨不得把脸塞进鹅卵石缝里。
明姝也是真的不打算继续计较了,自己接过灯笼,脚步欢快地走出了院子,一路往安置顾华礼的院子里去了。
顾华礼是住在落梅院,这里比起摘红轩阁要宽敞些,却不如摘红轩精致。
明姝走进去,就觉得空荡荡黑漆漆的,没什么人气。她提着灯笼在门口等了一会,里间传来顾华礼几声清咳,随后道:“进来。”
他手里还握着一卷书,此时垂下来半隐在广袖里。暖黄的烛火照在他的侧脸上,一半晦暗一半温暖,俊雅又遥远的模样。
黄铜博山炉里生起袅袅烟雾,幽冷的香调缠在鼻尖,苦且清寂。
明姝一下子将他同后来灭了顾家满门的顾华礼联系起来了,心里的欢快顿时被浇灭。
“五哥住得可好?”明姝干巴巴道。
他几不可见地点点头,指了指旁边崭新的椅子,自己也要走过去坐的样子。
明姝也走过去坐了。
丫鬟给她上了一盏热茶,明姝接过,垂睫慢慢地喝,顾华礼就将其余人遣退了。
“你将今日的事细细说一说。”他的目光落到书卷上,神色与语气都十分平缓。
问她这个做什么?但是明姝还是三言两语交代了,左右大概很多人都知道了。
他淡淡看了满脸无所谓的小姑娘,也就不咸不淡地交代了几句。明姝觉得无趣,随意点了点头。
调教过丫鬟,明姝暂时心情还行,放下手里的茶碗,突然问道:“五哥,你喜不喜欢顾家人?”话一出口又觉得不妥,赶紧补一句,“李家是我外祖家,可……”
可即便是亲人,作为却诛心至极。
听到明姝第一句话,他的神色微变,随即如常。可第二句话出来,顾华礼静静地看了明姝一会,才道:“你愿意当什么样的人?”他的手下意识握紧了书卷。
若是宽容,就继续隐忍。若是不愿委屈自己,那便仇怨分明,管他是亲是疏。
小姑娘脸颊圆润洁白,几缕鸦黑的碎发,一双眼睛干净又明亮。该是个干净明媚的人。他慢腾腾地想。
明姝垂眼看着他的手,一时间说不出来话。
刚刚重生回来的时候,她恨不得直接杀了顾华礼,这样后来就不会有权臣顾华礼,顾家更不可能有灭顶之灾。
但是这个想法,只能想着玩。
如今的顾华礼,只是个十分出色的少年。何况,他甚至愿意救她,甚至愿意送她来李家。
“我也不知道。”心里却想着,什么样的人无所谓,只要能保护自己和重要的人就好。明姝仰起脸来看顾华礼,忽然笑道:“但五哥是个很厉害的人!”无论善恶,他确实很厉害。
他贯来是淡淡的神色,这个时候温和了一点,搁下书卷道:“夜深了。”
很厉害么?他在心里冷嗤。
“……”这逐客还逐得真快,又直接,明姝忍不住腹诽。
但是她还是有点不好意思,清咳一声,推开手边的茶盏道:“那我告辞了。”便起身行了个礼。
话没唠嗑完就被送了客,明姝心里有点来气,走得干脆利落。
三两步,就已经要出院门了。
谁知身后顾华礼的声音忽然响起,“等等。”
明姝疑惑地顿住了步子,就看见少年人大步朝自己走来,月华落上去,在一片漆黑里,霜浸雪染的冷峻俊朗。
他手上搭着一件银灰色灰鼠皮里子的斗篷,略微抬了抬手,便搭在了明姝肩头。道:“有些大,路上仔细些。”
便再也无话,似乎等着明姝再告一次辞。
明姝忽然神奇地觉得,自家五哥,其实是个很好的人啊。
而且,好像只有她一个人知道他很好。真好玩。
明姝往前走了一步,拽着他的袖子晃了一下,弯着眉眼欢快笑道:“五哥,那我先走了!”
像所有跟哥哥撒娇的小姑娘一模一样。
顾华礼还没回过神,明姝就蹦蹦跳跳地走出了好远,像个白糯糯的汤圆在黑碟子里蹦哒。
他的神色也温和了些,脑子里晃过一句――你愿意当什么样的人?又忍不住皱了眉。
……
第二日明姝仍旧起了个大早,收拾齐整了,便去老太太跟前侍候。
昨日明姝走后不久,赵氏赶紧来安慰老太太,大约替明姝说了些好话。今天老太太看到明姝,神色倒是平静了很多。
明姝在心里松了口气。
老太太的精神好了点,今日喝了半碗燕窝粥,又捡了两个核桃奶油小馒头,明姝站在身后服侍着吃了,就算是过了早饭。
又将老人扶到罗汉床上坐,老太太垂着眼看给她垫引枕的明姝,悠悠道:“你母亲小时候比你娇气多了。”今日倒是没动气。
明姝白嫩嫩的手微顿,“外祖母疼母亲,自然过得好。”她以前也娇气,但如今就不时时刻刻娇气了。
老太太不是糊涂人,小小的孩子,没了父母,又无同胞的姊妹兄弟,就连她这做外祖母的看她都觉得面目可憎。
是极可怜的。
她叹了口气,抚着明姝的发顶道:“若是我的岚姐儿还在,该多好。”再可怜又如何,没有谁重得过她的亲女儿。
明姝鼻子有点酸,看到老人看她时,那种又恨又怜的神色,心里又像是在被刀绞。
“外祖母……”明姝别过脸,忽然想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