霁月(番外篇)
他的训练从一次呼吸开始,吸气,呼气。
他可以听到水滴顺着山洞顶端的裂缝落下,湿漉漉的岩石地面在黑暗中反射着亮光。他知道岩石地面上刻着的神圣纹样——它宣告着命运与天体轨道。即使他闭上双眼,也能看到每一个月弧。
他尝试挥动了几下手中的刀刃。月石的触感坚硬,但依然是虚无缥缈的,好像并不存在于这个世界。这是第一次月合留下的魔法残迹,当月亮和它在精神领域的镜像重合、透过天界的帷幕短暂交际的时候,月石会从天而降,如同雨滴般的泪水。
两轮月亮会按照各自的轨迹继续运行,不得不分离。
厄斐琉斯认定了自己的运行轨道,于是他继续训练。
刀刃就是他如今的呼吸,一次比一次更快。他按照多年来的习惯练习劈砍,直到他流血,濒临自我毁灭的边缘。他跟随自己的武器,在空中扭转身体。他劈砍、格挡——每一个动作都行云流水。他闭上双眼让自己不需要看见……不需要回忆他为了拿起自己的武器所付出的一切。
“厄斐琉斯……”你看到我的脸庞。我的嘴唇在颤抖,但我的声音坚定。
“厄斐琉斯。”通过我眼中的倒影,你看到了……
厄斐琉斯突然无法站稳,他的月石刀刃闪过红晕,一个异邦人的画面从他眼前掠过。是幻象?是记忆?他有多少次为了弄清答案而下了杀手?那把刀刃从他手中滑落,厄斐琉斯也跟着一起,跌倒在地,没有武器的带领,让他无法自律。
全都想起来了。他吞下的一切。他在敌人身上砍的每一刀,比他砍在自己身上的更深。
拉露恩……他的妹妹。她伸出手越过帷幕。她让他看到……但她被强行拉开了。
厄斐琉斯把他永远说不出口的话语咽了回去。他的手握成拳头,有那么一刻,他决心要打破石头上刻着的天体轨道和命运。可是,他的手开始颤抖……然后他松手了。
厄斐琉斯站起来把头发拢在脑后,他看到月亮已经升起来了,月光照进圣庙更深处的神龛。月亮在召唤他,正如此前每一次他被需要的时候。
是时候了。他的信念将得到奖赏。
皎月教派的力量正在增长,相位转移越过天界的帷幕。精神的魔法,奥秘的魔法——即使经过这么多训练,厄斐琉斯也不能凭自己介导皎月的力量。但他并不需要仅凭自己。
他小心地准备夜绽之花,他在圣庙的池塘里养了许多,随用随取,把它们的精粹榨成苛性的灵药——就是研钵里这种泛着微光的液体。
他把训练用的刀刃放下,举起研钵,邀月对饮。
然后,毫不迟疑地,他把花毒送到唇边。
这种剧痛无法用语言描述。痛苦包裹着你的喉咙。你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一切都在燃烧。你在折磨中颤抖,你干呕、呛咳,毒药流遍你的身体,为你打开一扇门,你找到了月之力。
找到了我。
“厄斐琉斯。”我从我的要塞中发出轻语,我的精神与你摩挲。你透过帷幕感知到了我的存在。你抬起一只手,你知道我就在不远处。这是你必须坚持的疼痛。
你收紧了手。它成为你的武器。
我把它递给你……
坠明。
“厄斐琉斯。”我轻语的同时能感受到你在品味那炽烈的毒药。我知道你为何做出这个选择。我请求你牺牲的东西……
随着一声撕心裂肺的喘息,厄斐琉斯从山洞的圣庙进入黑夜。他的表情严峻起来,顶着钻心的剧痛,接受痛苦,忘却一切。
巨神峰在圣庙的上方和下方,沿着两个方向延伸。
嚎哭的山风夹着寒霜抽打在身上,晶莹闪烁,时隐时现,拨弄厄斐琉斯的围巾,掀动他的斗篷。冷峻的月光高挂在天上。它将为他引路。
那是她的光,透过月光照耀着他。
她已经给了他所需要的。
坠明不仅仅是月石刀刃。在训练中,他用劈砍、突刺和旋扭的招式。而要使用坠明,他的招式不需要改变——但攻击的范围却会大大增加。简单的戳刺就将释放它的力量,他的武艺和她的魔法如月合般完美交叠。
喷射出的黑色法球飞向一块岩石,巨神峰的天界魔法让它漂浮在空中,而坠明的力量则把那座浮空的孤岛缓缓拖下来。一记飞跃,厄斐琉斯开始朝向浮岛顶端奔跑,他的脚步把小块的积雪踢下深渊。他发射的每一颗法球都将另一块岩石拖向自己,漂浮的巨石在他身后互相碰撞,而他则灵活地在巨石间跳跃前进,迅速攀升。同样的路程会耗费其他人数日的时间才能攀登……但多数人根本都不会尝试这段山路。
只有烈阳教派,以及那些追寻力量的人,会守在这里。
他从他们星罗棋布的聚落上方经过,每个聚落都悄然无声,对黑夜视而不见。许多年来,他一直都想不通为什么烈阳教派的狂热者能够否认他信仰的存在,只敢追寻太阳,不敢像皎月教派那样面对黑暗。但他对自己的天命十分明了。
那些狂热者将在月光下原形毕露。
厄斐琉斯跳上最后一座浮岛,暂时停下脚步,在他下方的一片白雪皑皑的空地上,一队烈阳教派的人刚刚集合,每个人都刀剑出鞘。皎月教派管他们叫焚烧者。夜里,他们用火焰清洗皎月的异教徒。日间,他们的祭司否认烈日以外的一切存在。在黑暗的罩帽下,他们的面庞被火焰遮挡,和他们的判决一样不近人情。他们包围了一个穿着深红和钢铁的野蛮人。
正是那个他在幻象中看到的异邦人。
月光停在了这片空地上。停在那个野蛮人双脚前。
“厄斐琉斯。”我再次开口。我对你的灵魂轻语,聚集起我的魔力,我知道你只想听到一句话。
“我与你同在……”
厄斐琉斯从浮岛纵身俯冲,落在战场中,焚烧者的武器在坠明散发的黑暗中燃烧得更加明亮了。烈阳教派的人大声发出警报,转过身迎战,但却发现他们都被黑色的法球束缚在原地。厄斐琉斯扔下了手中的火炮,一把新的武器出现在他手中。
“断魄。”我悄声说。
降落的同时,厄斐琉斯的视线始终不曾离开敌人燃烧着的面孔,他用断魄向身后猛砍,月牙形的手枪发出光束,划破上空的岩石浮岛。惊恐万分的焚烧者们只得呆呆地看着巨大的石块被弯月的力量切开,砸在他们阵线当中。
幸存的人很快就在空地上分散开,用他们手中的熔岩长枪猛击厄斐琉斯。在攻击的缝隙之间穿插游走的同时,厄斐琉斯继续用断魄劈砍,同时用另一只手抓住另一把武器,他知道它将穿过帷幕,凭空出现在那里。
“折镜。”我对黑夜说。
一道弧线在空气中翱翔,空地上剩余的皎月教派都被折镜切开了脖子——月石环刃扭转回旋,向厄斐琉斯飞来,被他一手接住。
寥寥数秒,战斗已结束。
野蛮人站在你面前。他抬头满怀感激地看着你。在他身边,是焚烧者们正在搜查的:一把月牙形状的弯刀。
他开口感谢你,但他看到你的表情扭曲,即便你已经在尽力隐藏。你抵抗着恐惧,用拳头敲打自己的肩膀,那是焚烧者的长枪刺穿你斗篷的地方。你努力记起那痛苦。追寻那痛苦。
你不想杀掉他。但你必须杀掉他。
你的面庞已经麻木,无法感觉到自己的眼泪……相反,你感到了我的眼泪。
“厄斐琉斯。”我说了最后一声,用力将我的声音送出帷幕。我们的天体轨道让我们相聚,随之而来的是一阵眩晕的冲击
通过你的双眼,我看到月光在弯刀周围揭示的真相。看到它为何被遗弃。
她正在逃……
我们必须找到她。
穿着深红色盔甲的野蛮人和烈阳教派的人一起躺倒在雪地中。
随着一声艰难的喘息,厄斐琉斯跪倒在地。。
他抬头看了一眼月亮,倾听那个只有他能听见的轻语。
他的表情再次黯淡下来。他一言不发地拾起那把弯刀,走进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