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和亲之说
淮安郡王顾佑诚娶的是南朝梁帝的妹妹,夫妻感情甚笃,生了三个孩子却只有老三一个独苗女儿养大了,族里便唤作三小姐,这个女儿之珍贵可想而知。
顾佑诚是如今淮安顾氏里官儿做得最大且老婆娶得最显贵的的,自然而然便由他做了淮安顾氏家主。郡王大人去年初时南下练兵之前把家主这位子让自己宝贝女儿坐了,只可惜他这女儿更没谱,做家主时便随心所欲放飞自我,做下许多荒唐事来。
顾郡王练兵回来,迫于压力只好请了家中族老见证,家主换自己兄长之子顾岭安做了,还当着几位族老打了女儿几十板子,把女儿发落到尼庵里思过
。
这顾三小姐从郡主兼家主之尊落得以女儿身被人当众打屁股,这整件事儿跌宕起伏着实精彩,一时间南北两朝,不论朝里还是坊间,大家茶余饭后都聊得十分起劲。
郡王也是一副没脸见人的样子,在王府里躲了十几二十日,再出来时便在一个权贵云集的酒席上对外言明,自己这个女儿顽劣不堪,只怕不能宜其室家,他顾郡王也没脸就这么把女儿嫁出去,待女儿十五及笄,召个上门女婿也就罢了……
这下子朝里坊间聊得更加兴起,你知道吗?那顾三小姐好惨啊,被亲老子当众宣布嫁不出去要招上门女婿……
……
“我父王果真这么说?”三小姐听到消息的时候,正在花园里用铲子掘着土,她在园子里新辟了一块地,打算种些药草。
“那还能有假?”说话的人是个十五六岁的劲装男子,面貌英挺,腰间佩剑,正是当朝国舅的亲侄子,卫阶,如今圣眷隆重,日常随侍皇帝身侧,昼夜出入禁中,走着路都眼见着要生出一股子风来。
三小姐无所谓道,“说就说吧,反正以本小姐现在的名声,要嫁出去只怕也困难,父王他想招赘只管招,我拦也拦不住。”
卫阶单手一撑,跳到围廊上坐下,笑道,“你倒想得开。”
“想不开难道去抹脖子么?”
“要不要我替你跟王爷说合说合?你好歹也是个郡主,就这么当众宣布嫁不出去也着实丢人,朝里这许多官家子弟,寻个出身略次点儿的嫁了,总比招赘名声强多了。”
三小姐伸出袖子去抹额上汗迹,五月的天气,已经有了濡热的暑气,她抬头看了看天色,向卫阶道,“这都好早晚了你赶紧回家吧。”
“你这可真是活生生的过河拆桥啊。”卫阶不高兴道。
三小姐把铲子扔在地上,走到池子边上洗了一手的泥,“侍卫长如今是奉旨南苑练兵,怎好在我这个闭门思过的罪人这里消磨?回头让那些喝茶聊天的人知道了,只怕我又要平添一桩罪过,说我祸害国之栋梁。”
卫阶道,“王爷吩咐我敢不来么?你身上那股子阴寒真气着实霸道,南朝能帮你导正归元的,除了我卫阶,只怕也找不出谁了。你到底是招惹了什么人?被种下这么厉害的阴寒真气?”
“我那时昏迷了,也不知道是谁……”三小姐一滞,苦涩道,“还得多谢侍卫长大人救命之恩。”
“你也莫忧心,我慢慢与你导正,以后再设法根除。”卫阶说完,耷着脑袋坐了一会儿,又道,“其实我不高兴。”
“怎么了?”三小姐一边问他,一边把*的手用干布擦了,又解了干活前系上的袖上绊带。
“北边派人过来……”卫阶郁闷道,“替北帝那个糟老头子求和亲,言明为表两朝交好之诚意,要陛下将皇室贵女许一个给他做侧妃,那老头都快六十了,娶了皇室贵女让人家守活寡么?我朝年年岁贡,竟养了这么条贪得无厌的老狗。”
三小姐问道,“不答应他便是了,他还能怎样?”
卫阶使力在那廊柱上捶了一下,泄气道,“北帝能征惯战,手下精兵强将无数,如今虽然承平日久,只怕我们仍无与之相敌之力
。”
三小姐闷了一会儿,“既然如此,那也只能认了,身在皇家受天下供养,到此时为天下分忧,也无甚可抱怨的。”
卫阶道,“你却说得轻易,若选到你头上呢?”
三小姐拂了袖上尘土,往院里那一架葡萄下走去,口中道,“若选到我头上,我就嫁过去,然后——”说着回头看了他一眼,微笑道,“在北宫里静候卫将军北定中原之日,再返故乡。”
“说得好!”卫阶赞了一声,一时胸中豪气顿生,从廊上一跃而下,大声道,“卫阶今日在此立誓,愿以身许国,此生不到北定中原之日,誓不娶妻!”
三小姐莞尔一笑,在那葡萄架下坐了,倒出两盏茶来,朝卫阶招手道,“看你热得那一头汗,且过来喝茶吧!”
卫阶几步过来,在她面前坐了,劝道,“三妹妹,我此时才明白王爷苦心,你可千万别怨他。”
三小姐喝了一口茶,点头道,“父王生怕我被那北帝看上,不好拒绝,索性便自己先砸了女儿招牌,招赘也比送去北边做肥羊强,是不是这个理?”可惜卫阶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北帝那里怎么都好说,父王要断的,其实是她对那人的念想。
卫阶点头,又道,“仍是我南朝男儿无能,累及女子。”
“就算没有和亲这回事儿,我也没有怨恨父王的意思,谁叫……”三小姐饮了一口茶,“谁叫我早前行事颠三倒四,招来祸事呢?”
卫阶哈哈一笑,“你终于也知道颠三倒四了,那个拓跋览果然长得如传言一般好么?招得你魂不守舍,热血上头做下那么些荒唐事来?”
三小姐摇了摇头,停了一时,终于还是跟从本心道,“生得果真如传言一般好。”
卫阶着实无语,又十分好笑,“大约我刚入建康,竟然觉得你跟传言里……不大一样。”
岂止不大一样,压根就完全不一样好吗?我是杨眉,又不是顾眉……便回了一句,“哪儿不一样?”
卫阶看天看地就是不看她,口中道,“总之不太一样,不像传说里那么颠三倒四的,跟建康城里这些名门淑女们比起来,我倒觉得你这样的更有意思一些。”
杨眉扑哧一笑,“所以卫将军要上我家入赘吗?”
卫阶跳起来,整个人犹如一只被人点了尾巴的猫,结巴道,“胡……胡说什么?”
杨眉见他脸都涨得红了,暗骂自己果然又不着调,古人能跟自己上辈子的哥们一样聊天么?也不知道该怎样往回找补,岔开话题道,“北帝这回是看上哪位贵女了?”
卫阶原地转了两圈,脸上颜色才慢慢褪下去,“也没明说,派了个特使过来,前天我出来的时候,特使还没到,阁臣拟了个名单给陛下待选。我看得烦躁,便朝陛下讨了旨,来螺湖这里练兵来了。”
黛山螺湖离建康十余里,是建康近处最负盛名的美景,如今他们二人,一个在黛山吃斋,一个在螺湖练兵,竟都是在建康呆不下去的人
。
杨眉点头,下了个结论,“一个看不下去逃难,一个呆不下去逃难,我二人也算难兄难弟了。”
卫阶见她说得形象,一时也笑个不住,“你几时开饭?我讨顿饭,晚上再回营里去。”
杨眉知他们日常练兵吃喝穿用全部模拟战时,心中怜惜,便起身道,“算你今日口福不错,本小姐亲自下厨。”
卫阶闻言,捋袖道,“我与你打下手。”
杨眉把刚刚解下的绊带又拾起来,系了袖子,自往厨房来。
两个人到了厨房,把一群厨娘全赶了出去,杨眉自己做了一个丸子汤,蒸了条鱼,烧了个糖醋排骨,炒了一盘青菜,见厨下有两根新鲜水嫩的黄瓜,又做了个拍黄瓜。
卫阶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你这不是在庵里思过么?居然还有鱼肉?
“没有鱼肉,这饭还怎么吃?”
卫阶点头道,“您这哪是思过啊,还不如说来避暑了。”
杨眉用勺子舀了锅子里的雪白的丸子汤尝味儿,笑道,“承你吉言。”把菜盛在盘子里,指挥卫阶端出去,两个人坐着吃了,卫阶年纪尚轻,胃口十分的好,一气便吃了两碗饭。
杨眉见他吃得风卷残云的,心道您这样式儿的,果然看建康那些人不顺眼,只怕人家看你也十分不顺眼……便不由自主想起那个人来,想来只有他那样侧帽风流的人物,才是天生应该活在那七里胭脂一城罗绮的锦绣乡中吧……
想起来便越发感觉心中闷塞,勉强吃了两口,便撂了筷子。
卫阶也不留意,自己又添了一碗饭,把几个菜一扫而空,抹嘴道,“好吃,以后就来你这里打牙祭。”
杨眉托着下巴看他,“侍卫长大人,我这旁边就是尼姑庵,您也不嫌忌讳?”
“行伍之人自带杀气,只等别人来忌讳我,我有何可忌讳?”卫阶站起身来,整整衣衫道,“我走啦!你会做鹿吗?”
“什么坐路?”杨眉莫名所以。
“我过两天再来与你导正归元,到时带一头鹿过来,你可得好好露一手,做个好的来吃。”卫阶朝她摆手,转身去了。
杨眉便站起来,跟在他身后送到门口,此时天色渐暗,院门外深草丛中一笼栀子花暗香四溢,杨眉站在门口目送少年英挺的背影一点点去远,却仿佛又想起燕京城那夜风雪中的秀逸身影,明明两人全无相似之处,此刻竟也能由此及彼触景生情……
杨眉出了会儿神,转身去关院门。
卫阶突然停下,又很快跑回来,伸手抵住那门,“还有一件事忘了。”
杨眉好奇道,“什么事?”
“你老老实实在这里思过,这段时间千万莫回建康。”卫阶道,“你大约还不知道,这回北边来的特使就是你老对头,羽翎府拓跋览。”
杨眉一听那名字不由心中恍然,又慢慢睁大眼睛,“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