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12．10｜城
第二天放学后，阎回就拉着宋锦瑜和孟萱去了城市的那一头，他遇见周尧的那个公园里。
周尧本来说是要一个人去见徐海川的，可是大家怎么也不放心，尽管心中明白徐海川已经伤害不到没有实体的周尧了，但毕竟还是有过先例，众人商量之后，还是让黑无常陪着他。
那块本来就是黑无常的管辖区域，在阎回的强烈要求下，他和周尧在公园里等到了三人的到来，结伴去徐海川家里。
是孟萱先按的门铃。
徐海川出来开门的时候，还稍稍疑惑了一下，不明白她是怎么找到自己家里来了——昨天他和碰面的地方距离这里很远，他也是误打误撞地去了的那边，才碰到了孟萱，他还等着孟萱来联系他，没想到对方竟然主动地找上了门来。
不过当他看到跟在孟萱身后出现的一群人时，就什么都明白了。
徐海川让开身子，让门口的这群人进来。
当初周尧死过的沙发上坐满了人，沙发套早就已经换洗过了，一点凶杀案现场的痕迹都没有留下来。徐海川独自生活了这么多天，原本整洁的家里变得很乱，洗碗池里堆满了没洗的盘子，到处都是乱扔的衣物，工作室的门大开着，里面的木屑蔓延到了门口，连茶几上都覆盖着一层灰尘。
宋锦瑜一坐到沙发上，立刻皱起了眉头，紧接着，他很快就想起来自己待得这间屋子还死过人，脸上顿时露出了难以忍受的表情，恨不得立刻就站起来出去，一秒钟也不想多待。旁边的阎回察觉到了他的意图，连忙拉住了他的手。
“你来是有了周尧的消息了吧？”徐海川率先开口，他期待地在他们周围看了一圈，又转头在四处找了找，什么也没看到，不禁疑惑地朝着孟萱看去：“周尧呢？你没有带他吗？”
孟萱一愣，她扭头看了坐在阎回身边的周尧一眼，脱口而出道：“他已经来了啊。”
徐海川的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
他僵硬地顺着孟萱的视线，那两个男孩的身边的确是空出了一个位置，他原本是没有多想的，可现在看来……周尧就坐在那里？
如果周尧就坐在那里，他怎么会看不见呢？
他已经看不见周尧，也没有办法和他说话了……吗？
徐海川一瞬间陷入了茫然之中。从杀了周尧的那一刻起，他就做好了和周尧一起生活一辈子的准备，之后出现的周尧的鬼魂更是让他欣喜，周尧死了变成了鬼，没有别的人看见，而且也只属于他一个人。周尧出走之后他到处去寻找，也是有着能看见周尧，能和周尧说话的底气……可现在他看不见周尧了？
周尧就坐在离他这么近的地方，伸手就可以碰到，他一直有着可以看见周尧的信心，可现在周尧都已经在他的面前了，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得见，除了他。
只有他看不见周尧，只有他听不见周尧的声音。
他未来的人生规划里一直都有着周尧的存在，如果周尧消失了呢？
徐海川只觉得脑子空白一片，霎时间失去了语言功能，他张了张口，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来
。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周尧疑惑地朝黑无常看去，他却无动于衷，反而问徐海川：“周尧已经来了，你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出来吧，我们会帮你转达的。”
“那我呢？”徐海川茫然地道：“我看不见周尧了吗？”
黑无常：“人本来就是看不见鬼的，原先你能看见周尧也是运气好，现在这个能力已经被上天收回去了，我们也没有办法。不过我想，你应该已经准备好了的，对吗？”
“什么？”
黑无常：“你亲手杀死了周尧的时候，不就已经做好了再也没有办法和他说话准备的了吗？他死了以后，就没有办法再睁开眼睛，没有办法再和你说话，也没有办法再和你生活下去……事实上，我也想不出来，除了恨他之外，你还有什么会杀了他的理由。”
“不是的！”徐海川急忙道：“我很爱周尧的！”
“哦。”黑无常说：“那你是变态吗？”
周尧离开的时候，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也是这个。
徐海川感觉有点茫然，也有一点委屈，他爱周尧，所以才想要和周尧无时无刻不生活在一起，活着的周尧会有很多人觊觎，什么时候都有人想要抢走周尧的注意力，他才会动了杀心，这样周尧身边就会只剩下他一个人，可……可那样，他也还是能看得见周尧的啊！
“我不想这样的，我还是想要看到周尧。”徐海川急促地道：“如果……如果当初没有报警的话，我就可以和周尧一直待在一起了……”
众人的脸上整齐一致地露出了难以忍受的表情。尤其是宋锦瑜，对面这个男人邋里邋遢的样子本来就让他难以忍受，结果对方还想要整天和一具尸体待在一块儿？！他的脸色变了又变，最后停留在了几欲死亡的边缘。
“如果周尧不会说话，不会动，那和一个人偶有什么区别？”黑无常站了起来，他进了徐海川的工作室，没一会儿又出来了，手里拿着一个周尧样子的木雕，他随手扔到了徐海川的身上：“你看，这种东西你做的也已经够多了，没有生命的周尧就像这个木雕，你已经能把一块木头雕出周尧的样子，几乎一模一样，那有没有周尧在身边，其实都已经一样了吧？”
徐海川小心地捧住了那个木雕，好像他手里的小人就是周尧本人一样，他盯着看了半晌，还是摇了摇头，道：“不一样的。”
“有什么不一样的？没有了生命的周尧就是这样的。”
徐海川不停地摇头，他想要反驳，可是搜肠刮肚，竟然找不出一句可以反驳的话。徐海川将黑无常的话想了想，竟然越想越觉得事实就是如此。周尧死了，的确是像这样一动不动了，和他什么互动也不会有，他想要的就是这样的周尧吗？
他本能地觉得有哪里不对劲，然而黑无常的话盘亘在脑中，越想越发肯定，他低头看了一眼手掌心中的木雕小人，只有他的巴掌大小，却雕得活灵活现，将周尧的特点全都抓住，他的恋人也曾经夸赞过无数次。这样大小的周尧最方便他带着，他可以一天二十四小时和周尧待在一起，怎么也不会分开，就和他想得一样。
不应该是这样的……
徐海川说：“它和周尧不一样，它……”
“它怎么了？”
徐海川想了又想，忽然灵光一闪，急忙道：“它不会说话，也不会动
！它不能和周尧那样……”他的声音又弱了下来，然后渐渐低得消失不见。
黑无常的脸上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他摊了摊手，道：“你看，你喜欢的明明是会动的周尧，为什么还要杀了他呢？”
“可……”徐海川顿了许久，又道：“可我还是能看见周尧，还是能和周尧……”
“你已经看不见他了。”
徐海川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沙发上的那个位置还是空的，每时每刻都在提醒着他周尧已经死了，不但如此，他也看不见了。
即使他早已准备好的冰柜派上了用场，他每天看到的也是一动不动的周尧，就和他怀里这个木雕的小人一样。周尧离开得这么多天里，他整天都待在自己的工作室，架子上那排周尧小人又多了几个新成员，他和恋人日夜相处，早已对他的长相身材铭记于心，雕得小人也和恋人有九成的像。他在工作室里整天和周尧的木雕待在一起，却丝毫没有安下心来，而是日益思念周尧。
他出了工作室，应该能看到周尧在厨房忙碌的身影。每到饭点十分就会有食物的香味从门缝下面钻进他的工作室，钻入他的鼻尖，他也就能立刻反应过来，然后放下自己的工作走出去。
徐海川原本对那些木雕很是小心，现在却忽然放开了手，任由手中的木雕摔到了地上。
他愣愣地看着沙发上空着的位置，不知不觉眼泪就顺着脸庞流了下来，啪嗒落在沙发上，流下了一点两点的深色印记。
“我后悔了……”
徐海川抽噎道：“我后悔了……我想要周尧回来……”
他的眼泪汹涌而出，不一会儿就模糊了视线，徐海川抬手不停地抹着眼泪，不让它们妨碍自己看着周尧——尽管他什么也看不见。
他盯着那个方向，好像自己还能看得见一样，不停地重复着：“我后悔了……周尧，我后悔了……”
他后悔还有用吗？
周尧已经死了。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意念太强，还是眼泪流太多产生的错觉，他盯着那个位置的，竟然影影绰绰看见一个人影慢慢的出现，而且越来越清晰。徐海川愣了一下，连忙低头擦干净眼泪，他揉了揉眼睛，睁大眼睛朝那边看去，竟然真的看见了一个人出现在了那里。
半透明的人影，有着他熟悉的恋人的眉眼。
才将将收住的眼泪又流了出来，他伸手想要去碰周尧，才刚刚抬起来，在半空中顿了一下，又慢慢地收了回来。
事到如今，他总算是清醒了。
他已经亲手杀死了自己的恋人，还有什么脸再去祈求恋人的原谅呢？
即使周尧原谅了他，他也已经永远地失去了周尧，甚至再也没有办法和他生活在一起了
。连尸体都没有剩下。
徐海川垂着头，整个人都陷入了颓败之中。
黑无常看向周尧，朝他点了点头。
“你让孟萱来找我，是还想要和我说什么？”周尧问他：“本来我也不想麻烦他们的，可现在看来，他们过来真是帮了我好大一个忙，有些事情我自己和你说是说不清楚，现在你总算是明白了。”
徐海川低着头道：“对不起……”
周尧冷静地看着他：“那你对我说的话，还要继续说吗？”
徐海川犹豫地抬起头来看着他，尽管心中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他还是试探地问了出来：“我以后……以后还可以和你继续生活在一起吗？”
他和周尧生活了好几年，未来的人生计划之中也到处都是他的影子，现在根本无法想象没有周尧的人生会是什么样的，他才生活了几天，就再也无法忍受了。
周尧反问：“你说呢？”
徐海川又失落的垂下了头。
“我是什么样的人，你应该很清楚的。”周尧说：“而且现在的我已经死了，你不一定看得见我，也无法碰到我，就算是继续生活在一起，也是和空气同处一室。”
徐海川低低的嗯了一声。
他很了解周尧，也是因为这样，从前也敢肆无忌惮地任性，他不管做了什么，周尧都会包容地原谅他。他生气时周尧会哄他，难过时有周尧安慰，高兴时也有周尧一起开心。周尧那么好的恋人，却被自己亲手杀掉，而且再也没有办法接触了。
徐海川整个人仿佛被抽空了力气，无力地瘫倒在了沙发上。
宋锦瑜看完全程，他也看不见周尧，可是看到徐海川这个反应，也知道事情已经结束了，顿时站了起来匆匆走出门去，直到出了这个公寓楼，呼吸到外面的空气，他才仿佛活过来了一般。
阎回也紧跟在他的身后追了出来，其他人也是，只剩下周尧一个人在那里。
徐海川垂着头，最后问道：“如我还能做什么呢？”
周尧想了想，说：“杀死我的凶手，你帮我找到了吗？”
“……啊？”徐海川茫然地抬起了头来。
“如果已经找到他了，那你能让他到我墓前道个歉吗？”
“……？！”
……
孟萱走出去的时候，还有一点后怕。
“事情竟然这么简单的就解决了？我一直担心他会突然跳起来给我们一人一刀，让我们去见阎王呢。”
阎回：“啊？”
“不是叫你……”孟萱顿了一下，又道：“不过我也是这个意思。”他们死了，见到的还是阎王呀
。
“我们这么多人，难道还怕打不过他一个？”黑无常笑道：“他也是为了找周尧，才会对你出手。”
“这可说不定，周尧还是他的恋人，他还不是说杀就杀掉了。”孟萱缩了缩脖子：“要不是我昨天答应的快，你们现在可就不一定能看得到我了……哦，还是能看得到的，我想要去投胎转世，还是要靠你们帮忙。”
“不过徐海川之后会怎么做呢？”
“说不定会去自首吧。”黑无常道：“只可惜我们没有证据，不然我还能去匿名把他告了，让他在活着的时候就尝一尝这个代价。”
“他杀了周尧，以后也不会有好下场的。”阎回想了想，说：“大概也会变成猪吧？”
旁边听着的宋锦瑜脚步一顿，心下更是下定了决心要做个好人。
别的不说，万一他也因为恶有恶报而下辈子投胎成了一头猪……想想就恨不得立即昏死过去，当下再重新投胎一次才好。
众人回去之后没多久，周尧也回来了。他还是继续住在阎回的家里，没有一个人说出什么反对的话，倒是小阎王八卦欲上来几次想要打听关于的徐海川事情，想了想又担心戳到他的旧伤疤，观察了几天，见周尧一直在家没有很粗去，也就放弃了这个打算。
他才刚放弃，徐海川就找上了门来。
那是下午放学时间，不知道徐海川怎么找过来的，阎回和宋锦瑜走出校门口的时候就看见他徘徊在门口，身上倒是拾掇了一番，没有再像之前那么邋遢，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穿着的休闲装也很干净，俊俏的长相还吸引了不少女学生朝他看去。
阎回一出校门，就被他叫住了，三人去了附近的一家奶茶店里。
一坐定，徐海川就从随身带来的包里拿出了一份文件，推到了阎回的面前。
“这是什么？”阎回好奇地拿了起来，仔细看了一眼，才发现是一份房屋转让协议。他愣住，问：“转让？给谁？”
“给你。”徐海川说。
阎回更震惊了：“给我？！”
“对。”徐海川点头：“我想要让你把他给周尧。我没什么好补偿他的，给他烧再多的钱也没有用，倒是他现在还寄住在你家里吧？这是我们两个一起买的家，他死了之后，房屋所有人就变成了我，现在我想把它还给周尧。我没什么好补偿他的，至少还能让他有个栖身的地方。”
“那你呢？”
“我？”徐海川笑了一下：“我以后也不一定能回来了。”
阎回莫名，但想到这是给周尧的，也就在他的催促下签了下来。
他看着徐海川把那份文件收好，才问道：“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你们上次过来的时候，穿着这所学校的校服，我本来是想要找那个女生的，上次把她吓到了，还没有和她道歉，不过找你也是一样。”徐海川没有多待，收拾了一下就离开了。
阎回看着他的背影，也没有多想，回家之后就把这件事情和周尧说了
。
周尧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倒是孟婆婆挽留了好几次，他又在家里多待了几天，推迟了几天搬家。
周尧还没来得及搬走，阎回就从黑无常那里听到了徐海川去自首的消息，算算时间，竟然就是徐海川来找他的那一天。
“难怪徐海川说是以后不会回去了。”阎回恍然大悟：“他把房子给周尧，根本没存了回去的念头。”
杀人的刑罚可不轻，他大概要在监狱里呆一辈子了。
好奇心总算是被满足了，阎回也就把这件事情丢到了脑后。
他又和往常一样正常的上学放学，也忘了过去了多久，竟然又在某天下午的校门口看到了徐海川。
徐海川仍然穿着他上一次看到时的那身休闲装，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只有脖子上有一道伤口，血液也已经凝干了。阎回盯着他看了好几秒，才发现他已经变成了鬼，脸色青黑，连身体也是半透明的。他站在这里，没有一个人看到他。
阎回震惊：“你……”
徐海川倒是毫不在意地一笑：“我自杀了。我算是想明白了，我是人的时候，看不见周尧，也听不见他的声音，再也没有办法和他接触，只有成为了和周尧一样的鬼，才能再去碰到他。”
阎回目瞪口呆。
他愣了好久，才找回了语言功能：“你自杀，下辈子可是做不了人的……”徐海川杀了人，本来就没有办法投成人胎，对于这样的恶鬼，他应该立刻让他强制投胎去。
阎回这么想着，立刻就掏出了生死簿。
“欸！等等！”徐海川连忙阻止他：“我还没见过周尧。看在我们认识一场的份上，你带我去看看周尧吧，我去家里找过了，他不在那里。”
阎回犹豫了一下，还是把生死簿收了回去。
周尧一个人住得无聊，时常会过来找孟婆婆说话，他不在家里的时候，就只会可能在阎回家里。
他带着徐海川回了家，果然在那里见到了周尧。
在见到周尧的那一刻，徐海川的眼泪顿时就掉出来了，在众人目瞪口呆的表情中，哭着朝着周尧扑了过去。他如今也成了鬼，倒是实打实地扑到了周尧的怀里，眼泪汪汪地和周尧道着歉。
阎回左看右看，又把自己的生死簿放了回去。
再过几天他再去看，周尧失去了投胎成人的机会，徐海川身上的恶报也减轻了，两个人竟然又住进了那间房子里，倒是周尧的态度还没有缓和，依旧是不假辞色，反倒是徐海川整日跟屁虫一样的跟在他的身后，周尧不管去哪儿都有他的身影。
后来徐海川扭扭捏捏地找上门来，让阎回帮忙把那套刻刀烧了过去，又烧了一大堆的木头。
再后来……
阎回打开了徐海川指名要烧的箱子看了一眼，顿时被里面的一堆马赛克吓了一跳！他面红耳赤地把它烧了过去，再也不敢去关注那对夫夫的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