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鹰愁寨
马儿不疾不徐地走在沙丘的阴影处,前面渐渐出现一簇一簇的巨大仙人掌。更远处,整片的绿色隐隐绰绰。
前面快到绿洲了。
戾鹰王随手从下摆撕下一条布条,抬起抒悠的下巴,不紧不慢地松松裹起她脖子上的淤痕,看似闲适,气氛却渐渐凝滞。
抒悠毫不怀疑,若她说不出有价值的东西,裹伤的布条会立刻收紧,变成绞死她的凶器。
她心念电转,明亮的杏眼一片澄澈,迎向戾鹰王道:“我也不知他究竟要什么,但他问了很多我们那个界的事,似乎十分感兴趣
。”声音一出,宛如破锣,把她自己都吓了一跳,看来刚刚那一掐,伤到了嗓子。
戾鹰王倒是面不改色,追问道:“他对什么最感兴趣?”
抒悠想到姬莫妄手下清一色的连珠弩,随口胡诌:“应该是兵器吧。”
戾鹰王嗤然:“你会知道这些?”却放开了掐着她下巴的手,显然相信了她的话。
抒悠赧然:“是啊,我知道的不多,所以只大概说了几样。”
“比如?”戾鹰王饶有兴趣地问道。
“比如有一种子母剑,子剑套在母剑中,当敌人格挡母剑时,突然抽出子剑偷袭,会有奇效。”前世,七伤洞有个弟子用的就是这种兵器,她措不及防之下,险些吃了大亏,故而印象深刻。
“子母剑……”戾鹰王沉吟着,眼中蓦地异彩涟涟,“倒是有些意思。”
抒悠道:“姬大人也这么说。”
“还有别的吗?”戾鹰王忽然明白姬莫妄为什么看重这个小姑娘了,来自异界的人,即使年纪还小,毕竟有全新的思想、眼界和见识,也许她随便说一件对她来说普通的事,就能给他们带来巨大的战力改进。
让大昌国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的连珠弩、红衣炮还有火铳听说就是一个外界人设计出来的。
“别的?”抒悠心中郁闷,说了一个子母剑还打发不了他吗,“别的就是普通的刀啊,枪啊,姬大人说这里也有。”
戾鹰王没有再问,来日方长,小姑娘在他手里,他有的是时间慢慢逼问。
几骑马加速前进,一路风餐露宿,又跑了两天。巨大的,造型古怪的仙人掌越来越密集,形成天然的屏障,很快只剩错综复杂的小路可走。
黄沙的路渐渐变成泥沙混合,道路尽头是一条六丈阔、三丈深的壕沟,里面寒光森森,遍布倒插的刀箭,将葱葱郁郁,生机勃勃的绿洲整个包围起来。
若有谁不小心跌入壕沟,只怕顷刻间身上就要多出七八十个窟窿。
壕沟后是一大片空地,在靠近壕沟处修有两座巨石垒就的角楼,角楼中间是高高吊起的吊桥。有穿着灰衣的精壮汉子执着刀戈正在巡逻,看到他们几个,兴奋地喊道:“大哥回来了!”
角楼上吹起呜呜的号角声,吊桥缓缓放下,露出被它遮挡的“鹰愁寨”三字。
几人策马通过吊桥,空地上很快涌来一大帮人,欢欢喜喜地叫道:“大哥!”却在看到他身后只剩几人后,面面相觑。
喧嚣的人群很快让开一条路,一个圆圆脸,满面和气的胖子牵着一个十一二岁,秀气腼腆的男孩走了出来。
“大哥。”胖子的声音也是一派和气,看了看戾鹰王一行神色微变:“此行不顺利?”
戾鹰王点了点头:“我果然碰到了那姬姓小儿。”
胖子神色一凛:“这么说,红狼、不归涧、独眼彪几部……”
戾鹰王道:“多半是他干的
。那小儿诡计多端,手下还有……”说到这里,他停住了,扫了下四周淡淡道,“我们进去详谈。”
胖子点头,推了推身边的男孩道:“悦儿,快去见过你父亲。”
男孩看上去有些稚嫩,偷偷看了戾鹰王一眼,连忙垂下头,怯生生地上前行了一礼:“金悦给父亲请安。”
戾鹰王大皱眉头:“怎么还是一副姑娘家的做派?”
金悦顿时涨红了脸,一双大大的眼睛水汪汪的,似要哭出来。
“罢了罢了,”戾鹰王头痛地看着他,“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别在这里戳老子眼睛了!”
这下,金悦的眼眶真的红了,晶莹的泪珠在眼眶中滚来滚去,他拼命眨着眼想把眼泪逼回去。
正要告辞退下,戾鹰王忽然又把他叫住,随手把抒悠放下马来,漫不经心地道:“交给你一个人。”
“父亲?”他不敢抬头,却忍不住偷偷去瞄抒悠,顿时惊讶地睁大眼睛。
他生平从没见过这么精致漂亮的小姑娘。
如雪如玉的肌肤,波光盈盈的杏眼,小小的、粉嫩嫩的一团站在那里,虽然脖子上不伦不类地裹着灰黄色的碎布条,头发披散着显得十分狼狈,可丝毫不能减去她的半分可爱。
金悦立刻欢喜起来。
“你给我把人看好,”戾鹰王看出儿子的欢喜,加重语气道,“若被她跑了,我唯你是问。”他不耐烦看管一个小姑娘,金悦虽然懦弱,却是个细心周到的,正好锻炼锻炼他。
“是。父亲放心。”金悦雀跃道。眼中的泪意早在不知不觉中散去,他笑着上前拉住抒悠的手柔声问:“妹妹叫什么名字?”
抒悠没有搭理他。
金悦也不生气,好脾气地道:“你跟我走吧。”
男孩的眼睛亮得惊人,让抒悠联想到前世爱养灵宠的三师兄看见心爱的宠物时,让人发毛的灼热眼神。
但,一边是杀人如麻的匪首,一边是腼腆温柔的男孩,抒悠立刻做出选择,乖顺地跟着金悦走了。
*
空地后是一座用石头搭起的大门,穿过四五道关卡,绕过一片金黄的胡杨林,抒悠看到了一条细细的几乎干涸的河流,河流边坐落着大大小小的石屋。大概是人全挤到前面迎接戾鹰王去了,此时这里倒颇为清净。
再往后就是一座不高的土坡,土坡顶部也建了一座石屋,却比下面所有的屋子都大上好几倍。
见她往土坡上看,金悦解释道:“那是寨里的议事厅,父亲和仇二叔还有其他几个叔叔一般都在那里处理事情。仇二叔就是刚刚带着我接爹爹的人,他是寨子里的二把手。”
见抒悠没有吭声,金悦有些尴尬地摸了摸脑袋:“哎呀,你一定累了,我还拉着你啰啰嗦嗦地说了这么多。还是先去我那里梳洗一下吧。”
金悦的石屋就在土坡脚下,里面颇为宽敞,卧室、厅堂、小书房、小仓库一应俱全,都用草编的帘子隔开
。石屋外还另搭了一个小一点的屋子,里面砌有灶台,放了好几个石缸。
石屋中家具一应俱全,全是半新不旧的杂木打造,但在缺水少林的沙漠已经非常珍贵了。
金悦让抒悠坐在厅堂的椅子上休息。怕她饿了,又从橱中翻出一个干乎乎的粗粮饼和几个沙棘果让她吃着。
抒悠确实饿了,在路上吃了一嘴的沙,停下来也是胡乱塞些东西,肚子早就在唱空城计。
她没客气,拿过粗粮饼认认真真地吃起来,噎得难受就吃一颗沙棘果缓一缓。
金悦安静地坐在一边,不时偷瞄她一眼,终于忍不住看着她脖子上围着的破布,小心翼翼地开口问:“妹妹,你脖子上是不是有伤?”
灰黄的破布一看就是从父亲衣摆上撕下来的。
抒悠放下手中的粗粮饼,看了他一眼,默默解开脖子上的破布条。
狰狞的青紫色掐痕触目惊心,金悦倒抽一口凉气,大眼睛立刻变得水汪汪的:“妹妹疼不疼?”
抒悠没理他。
金悦眼中滚着泪花,忽然站起身道:“你等我一下。”转身向内室跑去。不一会儿,他手中拿着一盒药膏和干净的白布条来到抒悠身边,泪汪汪地道:“我来帮你抹药。”
抒悠犹豫了下,没有拒绝。
金悦轻手轻脚地帮她抹上药膏,又小心地用白布条帮她包好。“妹妹继续吃吧,我去备水给妹妹梳洗。”他柔声对抒悠说道,亲自去小厨房,从蓄满水石缸中打水生了火去烧。
等抒悠吃完整个饼,饥饿感稍缓,水也烧好了。
金悦从大铁锅中舀了一瓢开水,兑好凉水,试了试温度就要帮她净面。
抒悠吓了一跳,连忙接过粗布巾,声音嘶哑地道:“我自己来。”
“妹妹终于和我说话了!”金悦开心地跳了起来,大大的眼睛认真地看向抒悠,“原来妹妹是伤了嗓子才不说话的。妹妹还小,应该我来照顾你。”
抒悠:“……”被他一口一个妹妹说得心中烦躁,冷下脸来,“我已经八岁了。”
“原来妹妹已经八岁了。”金悦眼睛一亮,高高兴兴地说,“我看妹妹长得不高,还以为妹妹还小。”
抒悠正弯腰洗脸,闻言脸一黑。她个子虽然称不上特别高挑,但在女子中也绝不算矮了,怎么在这小子口中成了小矮人?
等到抒悠看到从外面走来,铁塔般的妇人时,忽然明白金悦为什么说她长得不高了。
妇人比溟川绝大多数成年男子都还要高壮一些,生得虎背熊腰,□□在外的手臂肌肉虬结,轻轻一抱,就把一个半满的石缸抱进了内室后的隔间。过了一会儿,又回过来,双手提着一大锅开水再次进去。
这妇人好大的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