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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皇城

    “刘先生,想啥哩?独个不吭气”。碑亭旁,王昺问道。刘洪起回道:“山不言自高,水不言自深”。却是在讽刺第一山碑,张国纪斥道,你汉邪了,遭瘟了?王昺冷笑道,“噫,好,好!极会说话。这便露蹄爪了,先生是在想若与太祖遭逢,鹿死谁手”。此言一出,张国纪低低地叫了声驸马爷!刘洪起闻言,愣了愣,忽地跪在张国纪面前,控诉道:“驸马爷欲杀学生,请伯爷做主,将驸马爷此话一字不落地奏陈皇上!”。

    张国纪也埋怨地看向王昺,王昺自知失言,一甩袍袖,丢下句,屁股臭了抛不下,独自去了。这句话的意思是他根本不想与刘洪起为伍,无奈皇上命他考察刘洪起,他不得不与刘洪起为伍。看着王昺钻进了轿中,张国纪冲王昺的背影叫了几声老皇亲,也只是干叫唤。待王昺的轿子走远了,张国纪又是叹气,自语道:“能踢能跳,唏溜咣当,闹得心慌”。他冲刘洪起道:“起来吧,怎么,这是要沥血控陈?你那句山不言自高也如实奏陈?莫要祸到临头后悔迟,说这些没有轻重的话,个犟巴茬儿,孩气哩,只怕日后歪嘴骡子卖个驴价钱,再要如此,我便一些不管了,休指望我替你圆成”。刘洪起道:“俺一时说突鲁嘴了。驸马爷恁大年纪,脸怪白,心咋恁黑?装鬼闹判哩,专意压量人。学生何曾冒犯他,情上恼人,只得与他反乱一场,又这般不识耍”。张国纪道:“住口!这是在说驸马爷?你是甚样身份?世子的校尉你也打得,驸王爷你也冲撞得,莫要此局不了,先生之局先了”,意思是考察你的这局还没了,你如此狂悖,当朝廷杀你不得?杀了你,你便了局了。刘洪起道:“学生之局了了,此局便也了了,又岂会此局不了,学生之局先了”。

    张国纪闻听心中一怒,随即按了下来,他道:“不听老人言,必定受饥寒”。张国纪心道,自已几番劝王昺对此人稍存体面,可这老头就是不听。他叹了口气,安抚道:“你若果有神明相助,好生助皇上理政办贼,朝廷不吝降特恩,赐非常之赏,不成两个老头子会掩你的功攘为已有,驸马爷大起你,身份贵于你,便是受些屈,就一点忍耐不得,治这些闲气?如今百姓泪尽而继之以血,就算不看朝廷,就不为了百姓?”。刘洪起回道:“知人难,自古所叹,驸马爷并非知人之人,看错了学生,学生与驸马爷治的可不是闲气,驸马爷疑学生是反贼,学生如何不争?”。张国纪闻听,一时语塞,只得道起来吧,西边还有皇城你看也不看?

    王昺虽然离去,但张国纪依然要陪着刘洪起四处观看,因为这是他的工作,时才刘洪起就对第一山碑有不恭的议论,若是坐在屋里白活,又岂会发出这种议论。众人离开了龙兴寺,转脸向西,向来路行去,只见前方是一道红色的宫墙,台基上建着两层高的门楼,台基上没有垛口,而是一道汉白玉栏杆,待走近了,只见重檐下的匾牌上题着东安门三个字。这是皇城的东门,皇城的西门则叫西安门,在皇城里边还有一圈宫城,宫城的东门叫东华门,与东安门成一线,宫城的西门叫西华门,又与西安门相对,与北京是一个叫法,可见北京故宫摹仿了凤阳中都。到了清代,北京故宫就把外圈皇城拆了,只余里边的一圈宫城,所以北京的西安门早已不存,只有内圈的西华门,北京的东安门也在袁世凯时代被烧毁,只余内圈的东华门。

    东安门俗城鬼门,是皇帝的出殡门,大门上横着钉着八排钉,竖着钉着九排钉,八九七十二,取偶数代表阴。东安门也是太子阁老出入的地方,品级较低的人则由西边的西安门出入。众人向着东安门越走越近,待穿过了南北向的云雾衔,便到了金水河畔,金水河对岸便是东安门。众人立在河边看了一会便沿着云雾衔南行,只见南边不远处有一座不大的城门,却是凤阳府署,如今成了漕运总督衙门。凤阳府署也被一圈城墙围着,在流贼正月十五夜袭时,原本凤阳府署和皇城都可以守一守,无奈城内居然正在放花灯,全无戒备。放花灯是不可原谅的,因为正月十二朱国相领兵出战,城内还有心放花灯。

    顺着宫墙,沿着山后衔南行不远,到了十字路口,一座不大的城池堵在十字路口上,或者说是四座小城被十字路口割裂,衔道上方,城墙之间居然有过衔天桥,这里是凤阳府署,如今已改做总漕部院,张国纪无意惊动朱大典,便岔向西衔,即云雾衔,随着云雾衔前行不远,眼前又出现一座城门楼子,凤阳有一座座不与城墙连接的孤立的城门楼子,这些门楼子都是建在台基上,就是建在数丈高的台子上。只是这座台基足有七八层楼高,这座天安门似的建筑却是鼓楼,是后世唯一存留的中都建身世。台基上原本的三层楼阁已化为乌有,只立着几根烧焦的柱子,那些大柱足有两抱粗,刘洪起看得心中骇异。鼓楼下开了三座东西向的门,门额上镶的汉白玉上题了四个字:万世根本。又是太祖手书,字极端庄。

    东西向的云雾衔穿过鼓楼,又穿过南北向的金水河,此街相当于北京的长安街,就是天安门前那条街,只是现在的天安门叫承天门。众人沿着云雾衔西行三里便到了承天门下。此时,刘洪起已有些审美疲劳,中都各门各楼都是天安门那个造形,无论是甲第门,东华门,承天门,鼓楼,以及洪武门。承天门南边数里便是洪武门,洪武门是中都的南门,承天门则是皇城的南门,两门同在南北轴线上,皇城在中都中心偏南,距洪武门较近。沿着鼓楼大衔向西望去则是钟楼,钟楼在西,鼓楼在东,两楼相距六里。众人由山后街行至此已走了二十里,张国纪骑马,刘洪起步行,他举目四望,西南七八里处有一座土山,乃是凤凰嘴,原本,中都西南角的城墙向外突出,以便把凤凰嘴圈在其中,只是如今这段夯土墙早已不存。正东七八里也有一座土山,乃是独山,原本,中都外墙有如长城般在独立上蜿蜒而过,独山上有观星台。紧挨着独山的便是朝阳门,即云雾街的东边出口。

    这时,云雾衔上,由西边钟楼方向行来几人,为首一人骑驴,是个中年乡绅,后面跟着几个家人。驴上之人向着前方的仪仗又骑行了几步方才下了驴,张国纪正下马四处走动,活动腿脚,并未注意来人。待那中年乡绅走近了,卫士喝问什么人!“前南都兵部尚书吕维祺”,这一声惊动了张国纪,他走向前来看着吕维祺,说起来二人是河南老乡,一个是开封人,一个是洛阳人。吕维祺一揖到地,疑惑道,莫非是国丈大人?

    这时,刘洪起钻进路边的街巷,他透过窗洞向废墟观瞧,窝棚里,面黄饥瘦的汉子正在吃饭,他用筷子往个罐里插了一下,又往碗里的抹了抹,他抹的是猪油,而碗里是萝卜,一旁有妇人呆呆地端祥着手里的长命锁。废墟里的空地上,有人正在踩泥坯,还有人正用铁锨铲起泥坯往锅屋送。踩泥坯的汉子道:“你照不照,都挨晚子了,锅腔还没砌好”。你照不照便是你行不行,这是淮音。锅腔就是灶台,锅腔这个词,北京有锅腔胡同,庄士的奶奶也常说锅腔这个词,庄士的奶奶是三百年后的此地人,可见锅腔这个词流传古今,通行南北,搞笑的是后世还有学者论证锅腔这个词是什么意思。这时,铲泥坯的人回道:“烧包个熊,半天都在等你和泥,我做起活来,半天磨七斗秫秫,说我不照气”。

    “每日困于纸张笔墨,事事有罪过之虑,到今方脱出形迹。出门数载,豚犬具幸长成,蔽乡风俗迩来大坏,同姓疏属与异姓之亲,假借名声,游词伪札,为所不屑,远不能知,豚犬弱不能禁,地方不能痛切绳之。即有堂堂缙绅而口仁义者,其中未必然”,吕维祺躬身立在张国纪身旁闲话。张国纪道:“老年台补偏救弊,功高海内,非立谈而取富贵者。且贞坚之品,不罪狂愚,学生万分仰望”。说到这,张国纪心道,不罪狂愚四个字,正是王昺欠缺的,但他又自认不及王昺,因为天下事之所以败坏,就在于象王昺这样敢于坚持的人太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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