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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回寨

    驳斑的墙皮,剥落的红漆,门头上悬着一盏西瓜灯,门口两座陈旧的石鼓。这里原是大户人家的宅院,由于颖歧口的水运地位渐被周家口取代,这户人家便迁走了,宅院里的房子被散户们租住。和二郎寨侯鹭鸶的那处宅子相仿,这所宅院是由一圈房子围起来的,没有专门砌院墙,既经济又利用了面积。南边的两屋之间留了一道窄窄的通道,通道上安了门,上方加了顶,这便是院门,院门安在通道的中央,在门内外便形成了两个小小的门厅,紧凑中又显得有层次。一个老者正坐在门厅处的小板凳上,无聊看着一个汉子低语一声,解开石鼓上的缰绳,上马而去。

    “起啥孬心,该着三枪死,躲不过一马叉”,在院门口,刘洪起低语一声,解开缰绳,翻身上马。却是在说小能豆。外科郎中至为恶劣,时常使毒药将疮伤治坏,然后成几十两地讹银子。内科郎中则没有这个手段,我把你的癌症治得更坏,你不拿五十两银子,休想我给你治好,内科郎中能有这个手段么?并非是内科郎中手段不济,而是内科比外科复杂,内科病症治好都难,更何况治好治坏从心所欲,随意操纵。关于外科郎中的恶劣,《醒世姻缘传》描写了一个艾回子,庄士看过,刘洪起更是老江湖。

    驱马来到衔上,刘洪起看了看两旁的商辅,又搜索了一下记忆,心道此时还没出现票号钱庄。在大明如果要行贿,大约不会洒脱地奉上一张银票,而是要很不洒脱地,半夜带着几个人,将成箱的银子抬进官员家中。顺治十六年,顾炎武在祁县创办义振泉票号,为山西较早票号。所以明末既便有了票号钱庄,也只是个萌芽。

    第二天。颍河当中的沙洲上,几只鸭子嘎嘎叫着,晨曦下是一河波光。岸边翻扣着一条渔船,一个老汉正坐在船底上织补渔网。颍河在河南境内八百里,在颍州境内四百里,最后在颍州注入淮河。这是曲折长度,走直线则没这么远。颍河源于登封太室山下,也就是半年前刘洪起那一船煤铁起运之处。而刘洪起此时则是在颍河中游,陈州商水县,西平就在西南百余里处,刘洪起却选择了沿着河道向西行进,是考察河道,是近乡情更怯,还是逃避?

    逃避也只是一时,若是向西行进,一天之后他就会抵达郾城,那里距璞笠山也就六七十里。

    刘洪起单人独骑在开封府南部。千百年来黄河一再泛滥,导致开封府河流众多,水系紊乱,河渠密如蛛网,铁骑运动不便,所以流贼不爱到这地界来。直至崇祯十四年之前,开封府还没沦为地狱,那时,西边的河南府,西南的南阳府,南边的汝宁府都已非复人间。

    此时,颍河在刘洪起眼前分岔,一路向北,一路向西。南方数里外隐隐是一座城池,乃是商水县。

    在这个分岔点上,颍河向北边四十里外的西华县伸去,向西的则是大隐河,源自百余里外的郾城。在四百九十五年前,岳飞在郾城大破金兵拐子马,乘胜直逼东京汴梁,却在朱仙镇被十二道金牌退兵。退兵之时,岳飞仰天长叹:十年之功废于一旦,所得诸郡一朝全休,社稷江山难以中兴!乾坤世界无由再复!

    大明君臣就被这般煌煌史书刺激了,宁愿亡国也不愿款虏,尤其是老奴建立的政权也称之为金,给了大明太多的联想。老奴过世后,皇太极一再求和,大明一再置之不理,史书亡了大明。皇太极生怕大明复兴秋后算帐,因此求和心切,还将金国改成满州,就是为了避免刺激大明,做出求和姿态。皇太极改国号之事发现在明年,公元1636年,崇祯九年。

    颍河一路蜿延,终于,刘洪起不再追随颍河,他叹了一声,一抖缰绳,向着西南驰去。

    知了声中,太阳灸烤着人间,刘洪起系马于树荫下,看着前方的砖桥沉默着。他早已过了童年青年,对死亡不再不解,在这条奔丧路上,他少了许多仓皇。只是没改变的依然没改变,他不是刘洪起,他不读圣贤书,他不是在忠孝文化中浸染大的,他无法象杨嗣昌,卢象升那样死了亲人痛不欲生。

    渐渐地,刘洪起琢磨起了眼中的那座砖桥。穹顶结构,是要以此原理盖楼呢?穹顶的两侧拿什么固定?砖桥的两侧是抵在了两岸上,否则就是一堆碎砖头,哗啦一声就塌了。刘洪起琢磨着,西方的城堡,教堂又是个什么结构,难不成有了水泥预制板?却是琢磨不出个头绪,唉,大明比西方已是事事不如,无论是火铳,火炮,航海,建筑,绘画,天文数学。刘洪起思索着,璞笠山如果不起楼,纳容能力就会大减。可是楼板如何设处,难道用木板?他要盖的是城堡,而不是宝塔,成本又得多高,棺材他都不舍得用木板。

    夕阳又一次在西天上写意,一骑打马上了虎背坡,马上之人看了看南方那两座不高的山头,又侧目凝视着一条蜿延向西南的村道,这条村道通向刘楼乡。马上之人叹息了一声,便引马下了虎背坡,上了那向通向西南的村道。

    路旁,几个村民正蹲在收割后的麦田里捡收麦穗。一人道:“这是老婆娃儿的事,大嫂搁家弄啥呢?”。另一人回道:“你侄儿谁哄?孩子家还有不费气的,孝缠手,啥事都做不成,刘扁头不叫多养孩子也对。老二,可不敢显眼露尖,跟璞笠山清搅胡闹”。

    老二道:“秫秫涨到一两四五一石,想一两二三就收了咱的麦子,爹气得直哼哼,啥期货,璞笠山是把俺们逼到劲了。交了租子,交了课子,交了璞笠山,余下的只够喝糊涂,指啥买地?妇联的老婆跟在俺腚后头不离窝儿,可烦气人,楔会说,嘴巴儿巴儿哩灌米汤儿,还说,给俺讲了这么多道理,俺就是不解弯儿,他有啥道理强着收俺的粮?他有千条计,俺有老主意”。

    老大道:“脸前人后交待了多少次,别要当着璞笠山人的面比鸡骂狗,孙名亚是个肉头,刘扁头难缠,看他回来收拾你”。老二道:“我才不买乎他,不费一个钱的劲就想咋哩”。老大道:“人家没使军马助耕,咋不费一个钱的劲?当初你要是不应承,他如今能期货起来?老二,刘扁头那笑不喳的脸膛子,俺想想都怕,如今他家三弟又殁了,他回来寻上这个由头,象年破五在山上杀流民那般来一出,老二,别要不懂瞎屁!赶紧使小土牛将粮食送上山”。老二道:“俺才不去现浅子”。

    正说到这,忽听一阵马蹄响,二人抬头望去,老大忽地变色道:“刘扁头!这是回来戳捣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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