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章 江南风云2
萧辰睿身为太子,从小便是由昭帝亲自教导,学的就是权谋,听的更不知道是官吏,宫人们辗转了不知道是多少意思的话语,若是连这样浅显的话也都听不明白,可就是愧对了那么多年的皇家教导了。
身为皇子,每年的俸禄是有定数的,即便他得宫中赏赐不少,底下私产又多,可总是有周转不全的时候。他平日最是礼贤下士,又好揽才,为此花费的银钱不知凡几。
身为昭帝一力扶持的太子,朝中六部在初入朝堂之时便已经轮了个遍。户部主管钱粮,最是解他的燃眉之急,为此,私底下往里头更是没少安插人,户部尚存的白银数目,自然也是知晓的清清楚楚。
若说前些年朝中还有钱的话,这一番连绵的大雨过后,紧密的调动后,怕也是剩不下什么来了。而与之相反的,如今粮食,银钱都被紧紧地攥在他的手心上。
都在他的手上。
那么多。
多的叫他清醒的认识到了,朝中再也拿不出那么多的钱粮来了。往常富贵的时候不觉得,实际上这一番动荡之后,内囊已经空了。
有了这些东西后,这国土之内,凡是受灾的百姓的身价性命几乎就都攥在了他的手心里了。荒年里还有什么比粮草更加珍贵的呢。
而这也就是他在江南风生水起,有些肆无忌惮的原因!
可是这并不代表他要和正统的朝廷对立,如今的这般,他只是做权宜之计罢了。
李修文不闪不躲,老辣弥坚的眼中渗透着一种经久的睿智来,是“殿下,可是想过,有遭一日,青云直上,龙啸九天。”大手更是颇有些兴致地向着上头指了指。
“放肆!”萧辰睿面色冷硬,眼底晕着浅浅的风暴,口中的话语顷刻间就已经脱口而出,瞧着眼前的人,心头暗暗闪过了一道杀意。
不知是为眼前李修文的胆大还是为他的这一番话,敲是说中了他内心最是隐秘的心思。
至于李修文所言,他怎么没有想过,若是以前,那是不敢想,也无需想,作为最受皇恩的皇子,板上钉钉的太子,一旦父皇驾崩,继位那就是名正言顺的事情,那只是时间的问题。
可是现在,形势一步步走向了一个不可控的方向。想来对自己的‘出走’,京城中的父皇,对自己应当是相当的愤怒甚至是失望,其实就是没有这一次的事情,他隐约间也是知道的,自己能够平和继位的可能性不大了。
父皇龙体康健,可是他却等不了那么久了。
或者说,江南一行后,就如同是纵虎归山,他甚至是已经不愿意等了。
然而想是一回事,做却是另一回事。
李修文微微一颤,可在见到萧辰睿有些松动的面色时,顺势而为,大着胆子步步逼问道,“殿下是不愿想,还是不敢想?殿下可知若是以乌江为界,凭着如今手中紧攥着的钱粮,割据了江南这等富饶之地,划江而治,也就能分了大焱的半个江山。”
他平生最是得意自己的文学才识,可偏偏抑郁不得志,久不能入官场,如今总算是有了一个出人头地的机会,总是希望效忠的主子能够是有志者,且是能够担得起大梁,善谋能断,志存高远之人。否则,即便是跟了个身份高贵的主子,碌碌无为,还不如当个寻常官吏的门人清客,闲云野鹤了。
萧辰睿冷哼了一声,眼睛冷冷地眯着,几乎是成了一条缝儿,藏下了不知道多少的刀锋利剑,“你这是在对孤使激将法。”
半个江山啊!
那么大的地盘,将将算起来,比之更南边的东齐还大,越加富饶的国土。谁能不眼红。
从一个有名无实的太子到掌管实权的疆域之主,这怎么不叫人垂涎欲滴。
可是这想的是一回事,做却是另外的一回事了。
身为皇太子那么多年,他还不至于那么浅显的以为只要掌管了这半天下的钱粮,加上南地摇摆不定的低品级的官吏们的支持,就能够掌了大焱的半个天下。如果真是这样简单,那就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了。
他不是不明白李修文的心思。
不过是一介荒野书生,汲汲于营惯了,好不容易能有出头之日,艰辛奋斗了那么多年,想要拥戴个从龙之功,日后好是荣华富贵,为的无非是名利二字。
这样的人,他实在是见的太多了。每次京中科举考试过后,这样的落榜学子实在是太多了,尤其是那些自忖清高的落魄书生,明着一个个自命不凡,不甘与铜臭为伍,可要是给了一点点的甜头,侥幸得了个微末的官名,再瞧瞧他们的嘴脸。
这样的人,能用,只是端看是要怎么用了。
李修文此人善钻营,虽然没有功名,可毕竟混迹久了,江南这一派,却是有着不大不小的名声,在几大清流是家中倒是有些脸面。有这样的人,用在身边,确实是能够省下不少的事情。
可是要用这个人,却并不代表要容忍他的不知进退。谋士,就该要有个谋士的样子。
萧辰睿冷冷斥责,“先生越矩了。”身边候着的几个侍卫均是神色凛冽地朝着这边看着。
李修文一震,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脸色倏然惨白,腿间一软也就是跪下了,“草民失言了。”
他怎么忘记了,眼前中人,可不是以前自己可以随意平辈论交的微末官吏,可是堂堂的太子殿下啊,是皇家的人!
一言断生死的皇家人!
自己着实是轻狂了。
一想到了自己先前说话的态度,额上就猛然间冒出了冷汗。
“起来吧。”萧辰睿很是满意眼前的人的识趣。
要说是谋才,以往他所招揽在【太子府】的几位先生远远比李修文此人更加的能谋善断,可惜他出走京城形色匆匆,那些先生被留滞于京城之中,眼下无人可用,也只能先仰仗此人了。
御人之术,恩威并施,方为上策。
“这话日后就不要说了。”萧辰琛上前一步,半扶起了李修文,话语肃然,威严中带着一些温和,温和中还夹杂着半分胁迫,“这一次就先记下了。江南事务,想来还是要多番仰仗先生。”
身上的威压只觉得一下子就失掉了大半,李修文不着痕迹地擦了擦自己的额头,面上明显是带着越发的恭敬之色,“草民定然不负殿下所托。”
萧辰琛微微点了点头,“退下吧。”
李修文再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是见萧辰睿已经在书桌前,埋首处理的桌子上的折子。这是不想要和他说话了。
理了理身上的衣服,不敢耽搁,规规矩矩地朝着外头走去。心里头五味杂陈,一时间也不知道是喜还是忧。
远远的他好似是听见了一句“再等等,等等,还不到时候……”
字句简单,可这里头的意思——
李修文才被训斥,只当是没有听见,不敢回头,扑腾着的衣衫,快速地离开了。
*
江南有五大世家。
季、莫、宫、羌、柳。
季家是五大大世家之首,族中子弟繁多,诗书盛行,田宅无数,不少儿郎都选择入世为官,又娶妻世家女打理庶务,经营田宅商铺,几代经营下来,很是繁盛。
莫家和宫家则是典型的商人世家,族中子弟多是行商。其历代家主都是眼界开阔之辈,大开族学,资助有才之士,遍请江南名师,只因族学交际广阔,期间不乏有学子考取功名,官商相护,过的也算是称心如意,无愧‘儒商’之名。
羌家兴起不过是数十年,多是以皮毛生意,走旅行商为主,名下有镖局,渡口,货轮若干。是当年战乱期间从北边迁过来的,短短数年就在这城中世家中占下了一席之地,可见其家主绝对是手腕高超,目光精准而狠辣,行事绝对是不容小觑。
柳家则是京城柳府的一脉的分支,因‘柳’姓而盛,硬要算起来,和萧辰睿明里暗里也能扯上一些关系。族中田地富饶,产出极多,虽然轮财力和底蕴都比不得前几个世家,可是碍于其乃是‘太子’的母家同族,就是前几大世家的直系子弟,平日里见此也是多加退让,不愿生事。
几大世家在江南盘踞了数代,联姻无数,除了柳家家底薄些,私底下的资产数不胜数,富甲一方。
一听闻太子萧辰睿进了聊城地界,几位家主就已经先后送上了珍贵的重礼。等太子透露了口风后,米粮,银钱拿的十分的果断,毫不推诿。见太子身边无人侍候,又纷纷送上了温柔多情,经过调教的族中女子,服侍的很是周到。
这些女人当中,萧辰睿最是喜欢的是柳家送过来的女子。
是柳家这一脉分支的嫡女,柳家映月。
生的这叫一个我见犹怜,顾盼生辉,楚楚动人,江南女子的钟灵毓秀,就好像是全部都集中在她的身上了。不知道是不是血脉亲近的关系,萧辰睿每每都觉得这些女人当中,就这个女子最是对他的脾性,平日里,越发的宠爱了几分。
这日夜间,萧辰琛正开了宴席,宴请江南的各大世家以及大小官吏。
席间歌舞升平,和着悠远的靡靡之音,妖娆多姿的舞娘们,挥舞着水袖,变换出了各种舞步,香风阵阵,柔秀非常。
纵使是这群男人平时装的再是斯文模样,可这一旦沾了酒,再加上席间的这般多情的美人,也是有些撑不住了。酒过三巡,气氛正酣,竟不知是真的酒量浅惫是佯装模样,眼睛一个个都眯了起来,不可避免地对身边陪酒的女子上下其手起来。
一派花天酒地的奢靡之像。
正当所有的人都不注意的时候,殿外忽然是出现了十来个黑衣人,不等其呼叫,就干净利落都地解决了在门口举止疏散的护卫,动作极为迅速地冲入了正殿里。
为首的黑衣人对手下示意了一番,当仁不让地杀了挡在了面前正跳着舞的两个舞女,空出一条笔直的道来,提起气息,猛然上前,手中的长剑猛地就刺向了身坐高处,座次最是明显的太子,萧辰睿。
剑光一闪,映射出了冰冷的弧度,透过手中酒杯中的溢满的酒水,冷冷地映在了萧辰睿的眼瞳里。
抬头一看,萧辰睿的酒一下子就醒了,眨眼间,长剑已经到了跟前,眼中惊恐,还来不及闪躲,几乎是下意识的,顺手就将身边之人一推,一挡。
身边的女子还不知道是什么状况,身子被人这样一拨弄,只觉得胸口一痛,就见一柄长剑已经从自己的胸前穿梭而入,冰冷的血迹怎么也是止不住,眼中惊异,口中想要说些什么,还来不及,就已经是的气绝而亡了。
萧辰睿躲过了这致命都一招,忙是将那女子的身子往前一推,向着一侧翻身而起,不知道是从哪里抽出了一柄长剑来。冷声斥责,“你们是谁派来的?难道不知道孤的身份啊?”
黑衣人显然是没有想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形,眉间闪过了一道的怒意,手中长剑一拧,一转,一脚踢向了那被挡剑的女人的胸口,长剑就已经被拔了出来,还捎带出了一道鲜红的血迹来。
还是温热的。
所有的人都是对这一刻的情形始料未及,几乎都呆愣住了。
唯独这些黑衣人不受影响,三五个已经上前协助为首的黑衣人。剩下的几个明显也不是怜香惜玉的主,似乎是嫌这些立于厅中跳舞的舞女挡住各方向的去路,一刀或是一剑,顷刻间又见数人倒地。
冰冷而鲜红的血迹如喷壶一般的涌现出来,血腥味一时间浓郁极了。
“啊——”
不知是谁发出的惊呼声,众人顿时惊慌失色。
几个世家家主都是人精,眼见这等情况,当即也是顾不得了,慌慌张张地起身,将自己的身子往那殿中的昏暗处,不起眼的地方藏。
这些在江南为官的官吏,最高不过是从三品,又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当即是起身乱窜,等有两个人被刺伤了后,方才是明白了过来,实在是来不及了,就往桌子底下躲,颤颤巍巍地躲藏着,眼看六路,耳听八方,生怕是牵连到了自己一星半点。
到了这种时候,身边的女人早就已经不甚重要了。
整个屋子顿时乱成一团。
而这些四处奔走,胡乱散躲着的舞女,侍宴之人,则是明显成了这些黑衣人下手的目标。
萧辰睿自启蒙后,便开始习武艺。独此一人,延请了名师教导,可见昭帝对其的看重。
身为皇族,虽然不至于武艺高强。可身手足够好,却也是一种保障,尤其是在性命攸关的时候。
可惜于习武之道上,他并没有什么天分,练了这么多年,虽然不能和寻常的高手相比,可是简单的闪躲,暂时保命却是没有问题的。
即便这些黑衣人并非是武艺高超之辈,可在几人的围攻下,萧辰睿还是应对的很是吃力。尤其是在一个不小心后,被人钻了空子,身上出了一道伤口,行动也就越发的迟缓了起来。
萧辰睿时不时地抬头看向了屋外,暗暗发急园子的守卫怎么还不赶到,心中更是无限懊悔,自己不愿护卫们坏了玩乐的兴致,特意命其不必守卫,否则何至于到了如今的地步。
黑衣人似乎也是看出了萧辰睿如今不过是强弩之末了,相互间对视了一言,攻势越发的凌厉了许多。
几番来往后,萧辰睿的身边又是多了不少的伤口。
而厅中唯剩下的几个勉强会些三脚猫的功夫,如今正和黑衣人缠斗在一处,此刻也是顾不得他了。
门口中又传来了一阵喧哗之声,片刻后,姗姗来迟的护卫总算是出现了。
领头的人一见萧辰睿此刻的要紧情形,迅速上前,用刀挑开了数个黑衣人的刀剑,一挥手,众多的护卫就包围而上,等其他人补上了空位,就迅速地搀着萧辰睿退出了争斗圈,请罪道,“殿下恕罪,属下来迟了。”
肖虎是萧辰睿还是太子之时跟随在了身边的侍卫,因着早年蒙受过太子的恩宠,这些年一直跟在了萧辰睿的身边,行事可谓是忠心耿耿。算得上是亲信中的亲信。更是少有的几个知晓并且是跟随了萧辰睿南下之人。
等到了江南,更是在一番紧密的运作之下,收拢了聊城的大半的兵马,被萧辰睿施以重任。无论是在大世家还是官吏面前,都很有一番脸面。
听见了宴席上出事的消息后,慌慌张张领着人来相救。
好在一切都还来得及。
萧辰睿见已经安全了,这才是松下了心神来,因为失血过多,身子有些眩晕,半倚靠在肖虎的身上。可眼底却是一派的狰狞之色,“一个都不许放走,将人统统都杀了。”
长了那么多年,他还是头一次吃了那样大的亏。怎么可能甘心。
“是。”肖虎很是仔细地应了,当即是高声吩咐道。
黑衣人们自觉这一次没法完成任务,且战且退。
正巧这院子里的侍卫,大多是肖虎到江南后,从城中尚存的人手中改编的,还没怎么操练,无论是身手,还是团队协作力,实在是差了太多。黑衣人们除了几个被围攻后,双拳难敌四手,措手不及被杀了,亦或是拿下的,竟然是走脱了两个。反倒是这些人多势众的护卫们,折了不少人。
萧辰睿看了又是气又是急,几乎是没有呕出了血来,可偏偏是毫无办法。
这样的身手,不说是和御林军,羽林军相比,就是他在京中【太子府】里的侍卫,厉害了不只是一星半点,而这庄园里再也抽掉不出像样的侍卫了。
怎奈自幼长于昭帝的手下,手中所拥有的一切人脉,权势,都是昭帝给的,而他也是理所当然的受用了,在他所有的记忆之中,这些东西总是会传到他的手中的,给他的自然就是他的东西了。
原先他一直对父皇的看重和毫不客气的给予沾沾自喜,甚至暗地里还没少嘲笑老三等人暗地里赤手空拳,发展势力的艰辛。可是直到这一刻,他才是猛然发觉,那些给他的东西,还不是他的。威风八面了那么多年,可他却是丝毫没有建立起属于自己的势力和人手。
京城中的势力,他带不出来。
而这江南久安,即便这些被抽调出的人手,也不过是什么也不会,只是配发了刀的花架子。否则到了这一刻,又何至于用这等只会花拳绣腿的护卫。
离开了京城后,他什么也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