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高丘远海
夜幕降临，慈安堂内烛火通明，两条长长的人影倒映在窗棂上，影影绰绰，变幻不定。
老夫人端起杯子，浅啜一口，眯起双眼，“蟹，今日之事，你怎么看？”
嬷嬷提起茶壶，不慌不忙的给老太太添了一点水，低缓的音调安定有力，“大小姐表面看着活泼可爱，其实胸有丘壑，目存山河。”
眼前这位略微有些驼背，银发苍苍，满脸褶子的蟹，便是为秦萱引路的吴嬷嬷，可以看得出，她在老夫人身边地位很高。
老夫人轻轻转动着腕上的翠玉镯子，若有所思，“蟹，在你口中能听到如此评价，殊为不易。你我自幼相伴，情谊非同一般。这府中，只有你最懂我的心思。”
话毕，她顿了顿，摇了摇头，语气透出几分寒意，“这孩子确实有可取之处，只可惜……”
老夫人欲言又止，目光转动间，冷凝的面孔微微变化，“家人啊家人，唉！且多观望一阵罢。”
吴嬷嬷点头，“老奴瞧着老夫人福泽深厚，大小姐也是个有福气的。那些人多年没有动静，只怕遗忘了……”
老夫人沉默了一阵，低低叹道，“忘了最好，只怕没有。那场滔天祸事，血流成河……”
老夫人似有所忌讳，不愿再提，低声问道，“大夫人那边如何？”
吴嬷嬷恭敬的回答，“还是老样子。”
“且随她去吧，毕竟当年……”老夫人目光幽远，好似回到了那个大雨滂沱的夜晚……
吴嬷嬷不再言语，佝偻着身子，静静伫立在老夫人身畔，如同影子一般。
室内一片寂静，唯有烛火摇曳生辉，落下点点烛泪。
不谈老夫人如何，秦萱踏着月色，走在一片黑暗中，初春的夜晚带着丝丝凉意，让人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不知何时，一片巨大的乌云遮住苍穹，一望无际的墨色中，伸手不见五指，只有屋檐下的六角宫灯映出幽亮的绿光，远远望去如同只只巨大的眼珠。
侯府沉默而隐晦，仿若一只骇人猛兽，静静蛰伏，正在等待时机择人而噬……
秦萱回到屋内，换上舒适的丝质亵衣，点上龟甲香。寒意散去，香气萦绕，一日的疲乏顿时减轻了不少。
她斜靠在软榻上，翻看“吴道子大陆游杂记”，沉浸在书中的玄妙风土人情中。
吴道子曾是大秦有名的画圣，画技出神入化。曾有传闻，此人少年成名，行事毫无定性、放荡不羁。
一日，此人心血来潮，在自家院边砌上几块台阶，墙上绘了扇门，便有慕名拜访者难辨真伪，迎墙而入，撞得头破血流。
此人却藏在一边，哈哈大笑，乐不可支，让人敢怒不敢言。
这固然是他的恶趣味，难登大雅之堂，但从侧面说明其画工的鬼斧神工，无人能及。
此事让其名声大噪，画作更是千金难求，听闻皇室御书房内就挂着吴道子的“天山飞鹰图”。
吴道子认为画可通神，他为寻求突破，便离家出走，遍访名山胜川。传说他最终在晚年时到达海外神山，得遇仙缘，羽化而去。
这本杂记是他游山玩水时，记录下来的各地的奇闻趣事，颇为有趣。
秦萱心神起伏，眼前仿佛浮现出一幕幕奇景。
无尽北海，巨浪滔天，巨兽遨游。有鱼名鲲，其大几千里，突而化为巨鸟，双翅一展，遮天蔽日，扶摇直上，翱翔于九天之上，比传说中的神龙还要奇异。
极北之地，白雪皑皑，冰封万里。有天生神人，双目开阖之间，神光灿灿，如有长河落日，星辰变幻，长啸之间，生翅白马从雪山之巅降落，将他托起，风驰电掣，转眼无影无踪。
东方荒林，广袤无垠，巨藤环绕。有异族女子，头生尖耳，双目蓝光湛湛，唇瓣如花，箭术无双，举手投足间，穿金裂石，巨兽喋血。她在林中跳跃奔跑，如精灵般敏捷动人。
西方大山，巨石横陈，古树参天。山石之中，虫蛇出没，猛兽咆哮。一只巨大的怪物，形似蜈蚣，乌光灿灿，一只触手便有数丈宽，游动之时，地动山摇，火花四溅，万木消融，巨石湮灭。
这个宏大的世界，如一部古史，似一幅画卷，徐徐呈现，诉说着血与泪，荣耀与没落。浩瀚的气息，扑面而来，让人心生向往。
上古之时，天地之间，伟力浓郁，滋养万物。神道煌煌，举世同修，璀璨无比。
彼时，肉身最为强横的并非妖族，而是人族。有人生而为尊，睥睨天下，纵横九天十地。
即使寻常之人，也可引天地密力，淬于己身，洗筋伐髓，去伪存真，后天觉醒肉身神藏。
修为有成，便神力通天，一念生草木，一念坠星辰，举手投足间有移山倒海之能，开天辟地之力。
白云千载，悠悠而过。而今，天地元气匮乏，上古神人的传承不再显露于世间。
世人的修炼层次及速度远不及古时，只有极少数人在机缘巧合下能觉醒先祖血脉。
世间最为常见的便是以武入道，而且也并不是人人皆可。只有富贵人家或者贫穷人家天资出众者，才有机会进入高级武院。
秦氏传承久远，祖上曾有大神通者，惊才绝艳。上山下海，摘星捉月，无所不能。
如此神人，却好似在一夕之间凭空消失，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们去了哪里？”
当年消失的并不仅仅只是秦氏先祖，还有这片大陆上的无数神人，留下了不解之谜。
大道衰落，武道唯艰，曾有后来者试图追寻先辈的脚步，却往往一去不复返。日积月累，渐渐有一些传说流传开来。
前世离府别居，却得知不久后李恒与柳颜一起离开大秦，游历大陆，追寻无上武道。
那人彗星般出现，流星般消失，只留下风华绝代的背影，以及无数与柳颜神仙眷侣的传说。
前世，秦萱每听到这些都会心中难过，后来酗子、小妮儿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从来不在她面前提起。
想起这两个小家伙，秦萱心中暖暖的，那是她黑暗生涯中唯一的光和热。
虽然不愿再经历前世的悲惨，但她珍惜那段时光中的温暖。
她曾经害怕这一切都是假的，后来她派人去打探过，梦中人和事真实存在。
这也是她最终确定自己所经历的并不仅仅是一场梦的缘故。
现在这个时候他们还只是四五岁的幼童，“你们还好吗？愿你们一世幸福安乐！”
“今世若有可能，你们的秦姐姐必将帮你们实现愿望！你们等着我！”
秦萱对书中的情景无比神往，恨不能亲身体验。
高山远海，无远弗边……溪流山石相伴，清风朗月为友。
年少时的那些梦想仿佛在此刻完全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