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无翎之鸢——伊甸沉沦
公元1702年,法国,马蒂格。
晨曦初现,一缕金灿灿的阳光洒在蓝蔷薇庄园的喷泉中。流水潺潺的小溪淌过庄园的外围,溪水清澈到如同一面镜子。
安东尼踏出小别墅,任由那还不算刺眼的阳光落在自己俊俏如刀琢般的脸上。
棕黑色的刘海儿遮挡了安东尼右眼的视线。而那未被遮住的左眼,铁灰色的瞳孔显得十分冷酷无情。
他将视线转移到不远处的大别墅上,那雕刻着十二黄道星图的云杉木门紧闭着,就像从未打开过一样。
安东尼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向那座大别墅,从口袋中掏出一串闪闪发光的钥匙。他将其中一把插入木门上的锁的孔洞中,钥匙在锁头中发出“咔吧咔吧”的声音。接着锁被打开,从木门把手上掉在了地上。
安东尼没有去捡那掉落的锁头,而是轻轻地推开门,步伐悄然地深入别墅第一层的深处。
不知不觉间,安东尼走到了别墅最深处的一间起居室中,那里有一扇半敞着的铁门。
“进来吧。”门内传出一个柔和的女声。
安东尼没说什么,推开门,走进起居室内。
“早上好,老师。”安东尼朝坐在床上的女人鞠了一躬,然后找了一把椅子坐下。
女人指间缠绕着数缕丝线,那丝线细到近乎透明。丝线上面悬挂着一个傀儡,傀儡的四肢与头颅都被丝线所控。
“这个傀儡我可从来没见过啊。”安东尼指着傀儡说。
女人点点头,道:“这是很久以前,一个情圣送给我的傀儡。”
安东尼做出一个非常夸张的惊讶表情,问道:“它叫什么名字?”
“凯茜。”
“那不是你的名字吗?”
凯茜点点头,道:“那个人送我的时候就告诉我,这个傀儡的名字是他特意取的。”
“嗯——”安东尼故意将语调拉得很长,沉下头像是在思考什么。
接下来是长达十分钟的沉默。
“什么时候教我新的技巧?”安东尼打破了沉默。
凯茜头也不抬地摆弄着傀儡,她似乎很喜欢看它在半空中迈着僵硬的步子。
“一天或者一个月之后,大概要看我的心情喽。”凯茜将傀儡的手臂放下,并使它在半空中给安东尼鞠了个躬。
“它可真傻,”安东尼用小指拨弄了一下傀儡的木头脑袋,“您认识我的祖父吗?”
凯茜若有所思地抬起头,望着天花板道:“听我的父辈们说,他是个很神秘的人。”
她的家族和我的家族果然有些联系。安东尼想。然后他从身边的圆桌上拿起一个已经缠了线的傀儡,用两根手指夹住它的头端详起来。
“你知道这座庄园中有一幅描绘了地狱七君主的画吗?”凯茜歪着头问。
安东尼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好吧,你可以出去了。”凯茜说。
“为什么?”安东尼很是疑惑。
“去集市上买一些插线,我的线快用完了。”凯茜说着,把安东尼推出了起居室。
安东尼无奈地摇摇头,悠闲地走出别墅。然后从马厩中提出一匹矮种马,骑上马向集市赶去。
蓝蔷薇家族在十五年前退出巴黎,隐匿在马蒂格这个小城中。
家族仅剩的几位长老认为蓝蔷薇家族在这座小城中不会掀起什么大波澜,却没想到安东尼的傀儡术竟让蓝蔷薇家族家喻户晓。
因为这件事,长老们很反对安东尼离开庄园,对教他傀儡术的凯茜也很是反感。
但今天长老们都离开了马蒂格,他们似乎是遇到了什么十万火急的要事。安东尼也很是好奇,到底是什么事情能让这些深居简出的老家伙们全部离开老巢,去巴黎那个鬼地方。
更奇怪的是,长老们带走了安东尼的父亲和母亲,却没有将他一齐带去巴黎。甚至连家中的仆人和管家也都离开了,这座庄园似乎被家族抛弃了,但却将家族唯一的继承人留在了这里。
也许是留在巴黎的那些亲戚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却又不能告诉我。安东尼在马背上仰望着天空,这匹矮种马的速度很慢,不会让他从马背上摔下去。
集市距离这座庄园有很长一段距离,整个庄园都被白桦林包围,那些粗壮的白桦树似乎是仆人们来到马蒂格后才特意种植的。安东尼从前很是不解,还特意问过那些老家伙们为什么要种上这些树,他们说这是为了模仿他祖父在巴黎曾住过的城堡。
“早上好,蓝色蔷薇。”一个过路的牧师对安东尼说。
他并不知道安东尼是蓝蔷薇家族的继承人,“蓝色蔷薇”是他们对蓝蔷薇家族成员的统称。牧师之所以看出安东尼是蓝蔷薇家族的人,是因为看到了他胸前的蓝蔷薇胸针。
安东尼微微颔首,权当回应牧师的问候。他用一根中指轻抚过赤金铸成的蓝蔷薇胸针,那完美的层次感和圆滑的棱角摸上去有种很舒服的感觉,就像将身体沉入一块巨大的海绵上一样。
再往前走,行人渐渐多了起来,这证明他已经离集市越来越近了。
到达集市外部,安东尼将矮种马拴在一根木桩上。他习惯性地将手伸向腰带,发现那里空无一物,他这才想起自己忘了带佩剑。
安东尼轻叹了一口气,从口袋中拿出一粒麦芽糖塞进嘴里,一边咀嚼一边向前走去。
这个时间点,正是集市热闹非凡的时候。商贩们都守在自己的摊铺前,张罗着自家的生意。
安东尼将目光从眼下一直扫到视线尽头,五花八门的商品差点让他花了眼。
他首先来到一家卖面包的铺子前面,拿起两片白面包片,扔下钱继续向前。
麦芽糖和白面包混在一起的味道并不差,但嘴里叼着面包片,而且大半片还露在外面,难免会惹人注目。
安东尼对那些好奇和鄙夷的目光丝毫不予理睬,用手将整片面包塞入口中,胡乱咬了几下便咽了下去。
接着,安东尼将目光落到一家卖佩剑的铺子上。他看到那摆在最中央的纯银佩剑,咬了咬嘴唇,努力忍住买走的欲望。
禁止任何银质物品出现在蓝蔷薇家族成员的身上,这是长老会的一条铁的法则。
那群老家伙虽然不能左右安东尼,但安东尼也不能触犯他们的底线,这是二者都心知肚明的。
区区一把佩剑,能带来什么灾难?
但安东尼最终还是摇了摇头,离开了卖佩剑的铺子。
“为什么不买一把属于自己的剑呢?”那个剑铺的老板说。
安东尼猛然怔在原地,回过头,用剑一般锋利的目光望着老板。
而那个老板只是报以一笑,拿起那把纯银佩剑,横在自己面前,道:“它是我的得意之作,要知道用银来铸剑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安东尼走上前去接过那把佩剑,手心顿时感到火辣辣的疼。
“该死!”安东尼叫骂着扔掉佩剑,如果不是老板在它面前,他肯定会再踩上两脚。
“怎么了?”老板很不安地问,“这把剑有什么问题吗?”
安东尼看看剑,又看看老板,心说,应该是我有问题吧。
他忍着疼痛捡起那把剑递给老板,道:“这是把好剑,但我现在还不想得到它。”
老板接过剑并点点头,眼里还是充斥着不安,因为如果这把剑真的有问题,那他的信誉也会受损。
安东尼朝老板摆摆手,然后迅速离开了这条街。
他来到一个十字路口处的路灯旁,看着刚才拿剑的右手,它已经产生了明显的溃烂。
看到那溃烂的地方,他忍不住想起在法兰西广为人知的传说——狼人与吸血鬼——他们都害怕银。
或许蓝蔷薇家族就是一个狼人家族或吸血鬼家族,所以长老们才禁止族人触碰任何银质物品。
我必须要向他们问个究竟。安东尼想。他绕过路灯,穿入集市的另一条街道。
这条街的商铺比上一条街道更加多样,安东尼首先来到一家卖戒指的摊铺前,他只瞥了一眼就知道那都是些低级货色,连熔来做门框的铁边都不配。
安东尼又将目光放在下一家摊铺上,这是家杂货铺,拥有一间不小的店面。他走进其中,发现里面竟然有他需要的插线。
“哟,你的眼光不错嘛,这可是上等山蚕吐的丝制成的插线!”这家店的老板坐在店铺深处的一把长凳上对安东尼说。
安东尼追着声音望去,他看到老板正在用一把小刀削着一块宽厚大约五英寸的木块。那木块在老板手中不停地转动翻滚,木屑一片接一片地落在地面上,不一会儿就堆成一座小山。
“你是怎么做到的?”安东尼惊讶地问。
老板舔了舔上唇,道:“熟能生巧。”
熟能生巧。安东尼将这四个字牢记于心,这无疑是一条箴言。
两句话间,那块木块已经大改面目,它变成了一把与那削木头的小刀外形几乎一模一样的另一把木头刀。
“神奇!”安东尼瞪大了眼睛望着那把木头刀说。
他动身上前,此时他已经顾不上那些插线。
老板微微一笑,将木头刀递给安东尼,并笑道:“熟能生巧。”
安东尼点点头,仔细端详着那把木头刀,并用手指去试了一下它的锋利度。
“噢!”
安东尼被那木头刀的刀刃所伤,手指上多了一道鲜红的细挟痕。
“你的皮肉太细嫩了。”老板说。
说罢,他又夺过木头刀,从腰间的皮袋上拿出一个铁条用手指压在木头刀的刀刃上。然后老板又用两根手指蘸了一下身旁瓦罐中的一些胶水,以极快的速度在铁与木头的缝隙中抹上一层胶水。
安东尼到现在还不太明白老板究竟要做什么。但还不等他继续推测下去,老板那粗糙的手掌猛然发力,铁条竟被他强行掰弯!胶水强大的粘性立即发挥作用,将那铁条紧紧粘在刀刃上。
还不等安东尼反应过来,老板手起刀落,铁条被那把小刀削出一个高高隆起的梯形。
安东尼急忙将目光射向那把小刀,它居然没有卷刃!
“怎么可能?!”安东尼十分吃惊地说。
老板扬起嘴角,望着安东尼,一字一顿地答道:“熟能生巧。”
现在安东尼不觉得这四个字是箴言了,他更觉得老板是在用这几个字来敷衍他。
老板没停下手,拿起一块磨刀石对着铁条疯狂地磨了起来。
那高高的梯形被磨刀石磨得更尖,渐渐变成一个三角形。现在,这把木头小刀有了真正的刀刃。
“送给你。”老板一甩手将磨刀石丢在木架上,另一只手将那把木刀递给安东尼。
安东尼用手掂了掂木刀,它比刚才重了许多,应该是因为加了那根铁条的缘故。
随后老板起身拿出那些插线,缠在一个圆柱状的木头上面。他用长满老趼的拇指抚过插线,线柔软的质感让他爱不释手,但他还是朝安东尼问道:“你要买这串线吗?”
安东尼将木刀纳入怀中,颔首道:“我的老师需要用它来控制那些不听话的断线木偶。”
“嗯……”老板将插线抛到安东尼怀中,“祝你好运,蓝色蔷薇。”
“你居然也知道蓝色蔷薇!”安东尼将插线和木刀放在一起说。
“当然,我一直都知道!”老板说,“因为你的祖父和我有些交情。”
安东尼的双眼开始放光,死死盯着老板,问道:“你是?”
“我是第一代威廉。”老板的语气骤然变得阴冷起来,瞳孔也蒙上了一层深黄色。
安东尼注意到老板的瞳孔变了色,他隐约记得家族的某个长老在一个月圆之夜瞳孔也变了色。
霎时间,老板的脸色从阴霾密布变得晴空万里,他似乎破除了一种压抑着他的东西。
“威廉与穆图,你应该知道吧。”老板语气平缓地说。
安东尼一脸茫然地摇摇头。
老板诧异地看着他,片刻后才沉声道:“今晚是月圆之夜,你可以去蓝蔷薇庄园的塔楼的地下室去找那些老不死的要一个答案。”
安东尼轻描淡写地“嗯”了一声,低着头离开了店铺,他发现之前握剑时手心所产生的伤口的溃烂面积已经变大了一倍!
看来,我真的需要一个答案。
黄昏时分。
安东尼手持木刀走近塔楼,他推开门,一股霉味扑鼻而来。
这里应该许久无人来过了。安东尼想。他在来这里之前把那串插线交给了凯茜,然后将她从庄园里打发出去,现在这座庄园应该只有他一个人。
安东尼俯下身,将木刀反握在手,他清楚地听到一阵撞击声。他走到声音的源头,发现是一片搭在空酒桶上的木板被一只灰毛鼠踩了一下,木板撞在酒桶的圆形铁沿上所发出的声音。
这座塔楼他从前也来过几次,这里与之前几乎没有任何变化,除了落上了更多的尘土外。
灰毛鼠被安东尼惊动,从他脚边突然蹿过,这可给安东尼吓了一跳。他向后连退了几步,然后蹲下身抓住那只灰毛鼠的尾巴。
“你这该死的家伙!”安东尼笑骂道,然后他放开灰毛鼠,任由他在这狭小的空间中撞来撞去。
安东尼还想继续深入一点,但他忘记带火把了。
看来我需要出去一会儿。
安东尼跑出塔楼,进入仓房拿瑞把。途中路过马厩时,他忽然想起自己的那匹矮种马忘在了集市外面。
安东尼用火把尖敲了敲脑袋,心说,真是越来越健忘了。
安东尼点燃火把,重新走进那阴暗的塔楼中。火光映红了塔楼的石壁,一幅幅蚀刻的壁画显现出来。
他走上前,用一块白布条擦去壁画上的灰尘,壁画下面便又出现了一行行象形文字。
安东尼看不懂壁画所表达的含义,但还是将全部壁画擦了个干干净净。令他意想不到的是,当他擦到最后一幅壁画时,竟摸到了一个暗格。
这应该就是地下室的入口了!
安东尼迫不及待地抽出暗格,刹那间,那些壁画上的花鸟鱼虫似乎都动了起来!它们鸣叫着,扑腾着,如同解冻了一般。
安东尼无视那些壁画,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暗格旁边的那扇缓缓开启的石门上。
“嘭!”
石门全部开启,在它收到尽头的同时也激起了一片堆积多年的灰尘。
安东尼用手在面前挥了挥,那些灰尘在空气中被挥手所产生的风荡开,为安东尼留出一个一人宽的入口。
安东尼先用火把朝通道里探了探,通道里没有一丝风,但能听到一曲冗长的歌声。
他走进促狭的通道,此时听那歌声,更像是从四面八方同时传来的。
通道大体看来是一个半椭圆形的,也全部是由石头筑造的。通道两侧的石头的放置位置一模一样,而且通道转弯处的角度也非常小,他甚至察觉不到自己已经转了一个弯!
突然,安东尼发现眼前出现了一点微弱的火光,而且通道普通的石壁也变成了大理石壁,每隔几米就会出现一个烛台。
安东尼加快了脚步,那如同小圆点般的火光随着他的前进一点点放大,最终扩大到和通道的宽高相等。
面前,是一个没有门的小型图书馆。图书馆的四壁都摆放着高高的铜烛台,粗蜡烛在烛台上燃烧着,蜡泪滴落在烛台边缘,缓缓向下流淌着。
图书馆的中央摆放着四把皮椅,椅背对着椅背,每个椅垫上都放有一本厚厚的《圣经》。而且那四本《圣经》的封面与正常的《圣经》有很大出入,它封面上的书名是由某种特殊液体涂写上的,每本书书名的字体都有所不同。
那应该是用血写就的。安东尼想。他走上前拿起一本《圣经》,这本书上没有任何灰尘,而且这整个图书馆也没有厚积起的灰尘。
很明显,这里不久前才刚被人清理过。
安东尼走到另一把椅子前,拿起第二本《圣经》,然后是第三本、第四本。当四本圣经都被拿起时,安东尼身后的通道上面落下一道一英尺厚的铁闸门,他被困在了图书馆中!
“真是装见鬼了!”安东尼连忙把四本《圣经》都放回原位,但闸门没有丝毫反应,反倒是四周的书架开始向两边缓缓挪动。
那些老家伙们到底在这座塔楼中设下了多少机关?
安东尼走近一个正在挪动的书架,书架后面射出一道刺眼的亮光。他旋即用胳膊挡住眼睛,那道光绝对不是一般的火光或者日光。
片刻后,书架停止挪动,那道亮光也随之消失。一位白发苍苍的佝偻老者朝安东尼缓步走来,老者手中握着一把木柄银剑,剑指安东尼的喉头,似乎随时都能将其一击毙命!
安东尼将手伸向腰间的布袋,那把木刀就放在里面。他其实很害怕老者会动手,因为他的那把长剑虽然在这狭窄的空间内难以发挥全部力量,但却是银质的。
我很怕银。安东尼隔着布料捏住木刀的刀柄,以便随时都能刺破布袋予以回击。
老者用鹰隼般犀利的目光审视着安东尼,手中的长剑没有任何动摇。然后,他就像被侵犯了领地的狼一样,围着安东尼走了一圈,道:“安东尼·克莱蒙,是你么?”说这话时,老者的语气中还满含着不确定。
安东尼迟疑了一刹,便点点头道:“是的,请问您是……”
还不等安东尼说完,老者就抬起手打断了他,道:“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终于来了!那么,我想知道是谁指引你来到这里?”
安东尼似乎有些不悦,但还是老实答道:“一位杂货店的老板,他自称第一代威廉。”
老者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又问了一遍:“你确定是他?”
安东尼十分肯定地点点头,道:“我敢肯定!”
“那实在是再好不过了,请随我来。”
说罢,老者转过身,步速如风般向前移动,以至于安东尼必须小步跑才能追赶得上。
二人在明亮的地下通道中穿行,通道狭长无比,似乎根本没有尽头。安东尼只感觉到他们一直在走直线,而且是下坡路,除此之外,这枯燥的地下通道实在没什么能引起他注意的了。
突然,老者猛地怔在原地,道:“穆图,对不起。我只能送您到这儿了。”
根本不等安东尼回答,老者以比之前更快上一倍的速度原路返回了。
安东尼愣在原地,他看到老者将自己的长剑留在了这里。安东尼捡起长剑,握在手上,似乎再往前就是穷凶极恶的地狱,他将用这把剑斩杀一切的罪恶!
他反握着长剑,以最快的速度向前飞奔而去。
大概跑了十多分钟,一股强横的气流袭来,气流所蕴含的力量甚至能把安东尼掀翻!但安东尼紧眯着双眼,将剑横在胸前,硬是挨过了这股气流的袭击。
紧接着,他察觉到自己所在的空间渐渐开始变得宽阔起来!又过了大约半小时,他终于走到了通道尽头。
安东尼面前出现了一个玄关,渡过玄关就会进入这条地下通道的尽头——一个十分神秘的房间。
“唔……”一声沉吟传来。安东尼无法判断声音的来源,他朝四周张望了一遍,确认没有任何人后便继续向前走。
“唔……”那声音仍在继续,声音的发出者似乎想述说什么,但却只能发出这一个简短且没有含义的字。
安东尼走过玄关,之前他瞥到玄关中有一把非常粗糙的铁剑在颤动,而且那把剑周围没有任何“力”可言。
穿过玄关,安东尼看到了一间巨大的会议室。几把软皮交椅分布在会议桌周围,它们的布局杂乱无章,显然坐在上面的人并没有抱着庄重的心理来到这里开会。
“安东尼,你还是来了。”一位老者搬动椅子来到安东尼面前,他的举动还顺便挡住了进入会议室的路。其他的几位老者也都将椅子搬到了第一位老者身后,安然坐下望着安东尼,一句话也不说。
安东尼最讨厌这种情景,一群人直勾勾地看着他,不说话,就像一座座圣人雕像一样。
“何人引领你至此?”第一位老者问。
安东尼没急着回答他,独自向会议室内望去。但就在他做出这个动作的时候,那位老者身后的几名老者竟然向旁侧挤了挤,挡住了他的视界。
混蛋!安东尼在心中暗骂。他此时恨不得冲上去推开那几个老家伙,然后一睹他们身后那见不得光的东西的真容。
“别心急,那东西你马上就会见到。在此之前,我们需要你回答我之前的问题并在此立下血誓。”仍旧是那位老者说。
安东尼翻了个白眼,看着老者道:“引领我的人自称第一代威廉,你可以告诉我血誓是什么了。”
“将你的血撒在圣杯上,又它来决定你是否称为穆图。”老者说。
这是安东尼今天第二次听到“穆图”这个词了,他以前听说过一些奇闻,那些了解者说穆图是狼人始祖,同时他们还提到了多年前在巴黎某片桦树林中出现的狼人。
安东尼一向不屑于这些事,他认为这丝毫不切实际,但今天他却不得不信。因为今天,他第一次触碰了银,导致手心溃烂。然后又遇到一个奇怪的店主,自称是第一代威廉,他知道威廉与穆图都是所谓的狼人始祖。而且,就在现在,自己家族的长老正在和他说关于穆图的事!
这一切都太诡异了。
“我知道你不会相信这些事情,但这是你必须经历的。”长老说。
安东尼“啧”了一声,不置可否地抽出木刀,将它钉在墙上。这样也许能震慑他一下。安东尼想。然后道:“威廉和穆图都是狼人始祖的名字,对么?”
长老点点头。
“那为什么还要继承,难道狼人不是永生的吗?”
长老摇摇头,拔下钉在墙上的木刀。他用枯瘦的手指缓缓擦过木刀刀身的细小纹理,道:“就像这把刀,即使再坚固,也迟早会腐坏或者再战斗中毁灭。没有人能永生,即使永生,也未必能不死。”
“谁都有弱点,”长老接着说,“就像我们狼人一组,再怎么强大,也会被银质武器杀死。”
安东尼闷哼了一声,夺过木刀,道:“我可以血誓,但是……”
长老一抬手,接道:“你可以开任何条件,家族会竭尽全力满足你。”
“我要做一个傀儡师,家族只要不妨碍我做自己的事,我就可以立下血誓。”安东尼说。
长老想都没想就拍了拍手,道:“没问题!”
接着,长老示意其他几位长老散开,一幅画即刻显现出来。那幅画他似乎隐约相识,但在脑海中却又丝毫找不出线索。
画是由七幅画拼凑起来的,那七幅协的边角参差不齐,就像是被老鼠啃食过一样。上面画的是地狱七君主在宴席中,但他们的神色相差径庭,果然是拼凑起来的。画的背景是潘地曼尼南,整体看来感觉就像在一座华丽的城堡外野餐。
“这幅画名为《伊甸沉沦》,是由你的祖父和一位神秘人寻集成的。”长老指着画说,“而他本人,也是在找到这幅画后一天消失在巴黎,后人们将这幅画带到了马蒂格。”
安东尼默然望着那副《伊甸沉沦》,似乎它有一股奇异的魔力,能将它吸入其中。
“你看出这幅画有什么端倪了吗?”长老问。
安东尼违心地摇摇头。
长老也并没有感到讶异,他说:“这么多年来,没有一个人看出这幅画有什么奇异之处,它也许就是一幅普通的画……”
这次轮到安东尼打断长老了,他道:“难道你的意思是我的祖父走火入魔了?”
长老的脸色变得难看了许多,他急忙修正道:“怎么可能,只不过是后人都没有你祖父的能力罢了。”
“嗯。”安东尼拿过那幅画,画很轻,和玻璃的质量相差无几。
“别在意这幅该死的画了!”长老抢过画,挂在石壁上。然后走向会议室更深处,拿起一把未开刃的圆顶砍刀。
他把刀横置于安东尼面前的会议桌上,并道:“这是每一代穆图都要随身携带的砍刀,他没有刀刃,所以只能靠使用者的力量和自身的重量来杀死敌人。它告诉每一名狼人,任何事只有靠自己才能成功。”
“记住,在狼人眼中,永远没有永恒的盟友,但却有永恒的敌人。”长老十分缓慢地说,“他们是七君主与他们的走狗。”
安东尼未曾开口回答,他的目光始终停留在那副《伊甸沉沦》上。但在长老说完最后一句话后,他还是拿过了那把砍刀,刀很沉,让他的身体微倾了一下。
“好了,我已经把我想说的都说给你听了,也该到了寿终正寝的时候。”长老说完,闭上眼,向后一仰,笔直地倒毙在安东尼脚下。
他身后的那些长老似乎早已料到了这一幕,他们缄默着拖走长老的尸体,朝安东尼的来路走去。
片刻后,所有长老都两两离去,寂静的会议室中只剩下安东尼一人。他手中紧握着那把砍刀,由于用力过大,导致手臂微颤。
他俯下头,看到砍刀上镌刻着一行刀铭——一切奥秘都要自己去寻找答案。
一切秘密都要自己去寻找答案。安东尼在心中重复了一遍刀铭。然后拿起画,步履维艰地走出塔楼。
安东尼睁开惺忪的睡眼,此时阳光极盛。那把圆顶砍刀就放在床头上,刀被他擦得发亮,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着光。
“睡得怎么样?”一杯冒着腾腾热气的咖啡递到安东尼面前,他接过咖啡后朝杯中吹了口气,然后轻轻抿了一口。
凯茜正坐在安东尼面前抻拉着插线,她把那些如同一团乱麻般的线段分成单独的一条,然后一根一根地插进傀儡的每个关节中。
安东尼活动了一下僵硬的颈椎,从塔楼回来之后,他便倒头睡去,醒来后霎时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
“我睡了多久?”安东尼问。
凯茜瞥了他一眼,道:“没多久,不过十天而已。”
安东尼有些吃惊地望着她,片刻后才问道:“你对蓝蔷薇家族了解多少?”
“我了解的不多,”凯茜把每一根插线都插在傀儡的关节上,让它点了点头,“我不过是你祖父的一个朋友罢了,我也只是了解他一些。注意,只是一些而已。”
安东尼目不转睛地盯着凯茜,想让她继续说下去。
“你应该知道自己是什么东西了,没错,我和你一样……”然而凯茜还没说完,安东尼便打断了他。
“你也是狼人?”安东尼的吃惊变成了诧异。
凯茜摇摇头,道:“我是吸血鬼,所以我才不会变老,也不会死去。”
坐在我面前教我傀儡术的老师竟然是个吸血鬼,太令人吃惊了!安东尼想。
“你意想不到的事很多,而且有的事你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揭开谜底。”凯茜说。
“但我偏要去试试,不然死不瞑目!”安东尼说。
凯茜摇摇头,道:“可能你还没找到一个答案,就死在了路上。”
说完,她起身离开了安东尼的房间。
安东尼闷闷不乐地摇了摇头,然后抓起咖啡杯猛吸了一口。苦涩的味道从舌尖一直蔓延到喉头,然后他深呼了一口气,咖啡的香醇又充斥了周围的空气。
看来还要再去找那个老板一次。安东尼想。他翻下床,提起那把砍刀,默念了一遍刀铭后向外走去。
他来到马厩外面,牵起一匹高大的红鬃白马。白马的红鬃是用颜料染的,所以显得有些假。而且马的一条腿受过伤,不能用很快的速度飞奔,但好在这匹马也不是什么劣种马,所以骑上去还是很安稳的。
安东尼戴上挂在马厩斜木檐的牛仔帽,上面缝着三颗大小相等的金黄色五角星。
这个时段正是集市最热闹的时候,人们会在逛完集市后回家吃午餐。当过了这一段时间后,集市就会进入非常冷清的时段。
安东尼骑马来到初代威廉的小店外面,他看到一把冰冷的铁链将店门牢牢锁住。他下马,试着用蛮力去撞开门,却以失败告终。
小店里面传来八音盒轻快的曲调,甚至还有缕缕香烟从门缝中钻出。
安东尼暗骂了一句,抬起腿朝着门猛踹了一脚,并吼道:“我知道你在里面,快点开门!”
门内忽然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接着有人用烟斗从里面敲了一下门。一把铜色钥匙从门内伸出,“咔”的一声插入铁链反面的锁孔中,锁芯响了几下,然后铁链轰然落地。
“你来干什么?”老板拉开门问。他的面色和十天前相比差了许多,一种属于中年男性的憔悴感由内而外散发出来。
“我见到了长老们,他们也告诉了我许多事。”安东尼说。
老板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道:“然后呢?”
“一位大长老死了。”安东尼说。
“他早已过了大限,只是用那残余的一丝气力将一些本该交由别人来做的事告诉了你。”老板说,“如果你只是来说这些毫无意义的话,那就快点离开吧。”
言毕,老板便要关门逐客,但安东尼及时抓住了门,然后走了进去。
“我还带了一幅画,你应该会感兴趣。”安东尼说。
老板用十分怀疑的目光盯着他,足足过了一分钟后才道:“拿来吧。”
安东尼摇摇头,道:“想看的话,就跟我来。”
老板迟疑了半刻,浓密的眉毛蹙在一起,变得更浓了一些。
“好!”老板抓起货架上的一条狼牙项链。三步并做两步向外走去。
安东尼跨上白马,并招手示意老板上马。
老板摆手拒绝,然后从小店后面牵出一匹栗色的阿尔登马,骑上马道:“这是陪伴了我四年的‘战神’,他比任何马都适合我。”
然后他又拿出一个皮袋,将它挂在马颈上,并把狼牙项链放了进去。
“可以了。”老板说。
安东尼点点头,道:“跟我来。”
蓝蔷薇庄园。
战神在庄园高大的铁艺门前长嘶,然后它俯下身将老板放了下来。
老板拍了拍战神宽大的背,顺着他的长毛打开皮袋,从里面取出狼牙项链和一把短剑。他将短剑插在腰带里面,然后戴上狼牙项链,项链毫不反光。
安东尼将老板带进自己的房间,老板刚踏入房间,就瞥到了挂在墙壁上的那幅《伊甸沉沦》。
安东尼顺着老板的目光望去,道:“就是这幅画。”
老板微微颔首,道:“这幅画我看到过。”
“怎么可能。”安东尼以为老板在开玩笑。
“我确实看到过,是一个画师仿画的。”老板摩挲着狼牙说。
莫非他真的看到过?安东尼将信将疑地想。
安东尼摘下画,放在床上,问道:“你确定你看到的画和这幅画一模一样吗?”
老板点点头。
“那个画师叫什么名字?”安东尼的语气立刻变得严肃起来。
“查尔斯。他曾经是一个伯爵,不过因为某些不能示人的秘密被撤了爵位,当了一名画师。”老板说。
“你确定他叫查尔斯吗?”一个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女声说。
老板对这个奇怪的声音并不感到惊讶,他面对着那幅画道:“确定。”
“初代威廉威廉,卡罗尔。”一个穿着黑色斗篷又戴着蝴蝶面具的女子跳了出来,“过来。”
女子说着,朝老板招了招手。她站在别墅的窗户外面,窗户半敞着,窗帘遮挡了女子的半边身子。
“你是……”卡罗尔还没说完,只看到女子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于是,卡罗尔跑了过去。女子将窗帘拉严,道:“暂时先别和安东尼说任何关于我的事,把这个交给他,让他去往那个安宁的地方吧。”
说着,女子将一把小巧的血刃镰刀放在卡罗尔手上。
“你不想对他说些什么吗?”女子正要走时,卡罗尔拉住了她。
她摇摇头,道:“有时候说多了反而不好,命运的风筝,就让他自己去追逐吧。”
说罢,女子一旋身,身上的斗篷化作一对黑色翅膀飞离了庄园。
卡罗尔叹了口气,然后转身拉开窗帘,发现安东尼站在原地未动分毫。
“那个女人让我把这个交给你。”卡罗尔走到安东尼身旁,将镰刀递出。
安东尼斜着眼瞪着他,一挥手将卡罗尔手中的镰刀打飞,吼道:“你们究竟瞒了我多少事?”
卡罗尔见他这样,也毫不示弱地将他推到一边,道:“我只是个局外人,这个局是他们留给你的!”
安东尼将手扶在门框上,锐利的目光紧紧抓着卡罗尔不放。
卡罗尔揉了揉太阳穴,然后跨着大步走出别墅。
于是,就只留下安东尼一人在凌乱的房间中,他的头有些发胀。
该死!安东尼跌跌撞撞的走到床边,拾起镰刀,将它丢在床上。接着目光游离地望向床头柜,卡罗尔的狼牙项链和短剑不知何时扔在了那里。
他甩甩头,跑上二楼,找来一个不大不小的皮口袋。
安东尼将镰刀、项链和匕首全都塞进口袋里,然后用一根粗绳将口袋扎牢。接着他又用力抖了抖口袋,确认不会有什么东西掉出来后,一头扎进被子中睡下。
很好,这样就万事大吉了!
外面春光明媚,发烫的阳光照在安东尼的后颈上,形成一个光斑。
就这样,安东尼一直睡到日落。微弱的月光洒在窗棂下,让灰尘原形毕露。
安东尼揉着充满血丝的双眼,从床上爬起,又把《伊甸沉沦》揽入怀中。
猛然间,安东尼似乎看到了这幅画真正的秘密。
“这幅画的奥秘……原来如此!”安东尼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然后找来卡罗尔给的那把木刀,用它小心翼翼地剥去《伊甸沉沦》的画面。
安东尼有些惊讶地发现,这幅《伊甸沉沦》是由另外七幅画拼成的,但这七幅画的真身却潜藏在一层画纸之下,他之前看到的《伊甸沉沦》只是描摹成的表象。
看来有人故意贴上了这张仿品,目的应该就是掩人耳目。安东尼想,但自己为什么突然就能看到隐藏的画卷了呢?
他抬起头,望向窗外的夜空,今晚的月亮奇异地圆了!
明明已经过了月圆之夜。安东尼诧异地望着月亮,玻璃窗映着他的脸庞,而他的瞳孔不知何时变成了蓝色。
安东尼在那些狼人的传说中曾了解到狼人在月圆之夜时,瞳孔会变成蓝色。
也许是我的瞳孔使我看到了《伊甸沉沦》隐藏的秘密。安东尼想。然后他低下头,看向那幅真正的《伊甸沉沦》。
七幅画都很陈旧了,散发出一股浓郁的墨香。画与画之间拼接的细缝仍然很明显,而且每条缝隙中都被某种赤金色液体充满。
安东尼的目光接着移动到画中的人物上,那些人物与仿品差距不大,但每个人物都有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更奇怪的是,那一双双眼睛都在盯着安东尼,令他很不舒服。
“什么鬼东西!”安东尼兀自道。他感觉那些眼睛正在变换着、旋转着,逐渐成为一个个颜色各异的小漩涡。
漩涡在安东尼的注视下,一个接一个的漩涡融合在一起,成为一个散发着流光的大漩涡。漩涡占据了整幅画,仿佛要将安东尼吸入其中。
然而令安东尼始料未及的是,那个他认为是错觉的漩涡竟然真的蕴含着力量,在一点一点地把他向里面拉。
不对劲!安东尼猛然意识到这漩涡有古怪,想向后撤却已经来不及了。
漩涡脱开纸面,变成一个立体的椭圆形漩涡,就像一扇传送门一样。
原来如此。
安东尼闭上眼,身后是一道闪耀无比的蓝色极光。极光在狭小的房间中铺张开来,让雪白的墙面都变成晶蓝色。
神王纪年,1771世,一道蓝色极光从天而降,萨尔纳荒原形成一个半径约百米的深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