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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七章 落日故人情

    天黑了,江河川将顾清风带回了江月楼。

    顾清风沐浴更衣完毕,他就让张管事叫大夫来给他治伤,并亲手帮顾清风上药,问他:“你师父怎么下手这么重啊?你做错什么了他这样打你?”

    顾清风垂下眼睫,“他说要将洪家家业传给我,我没答应……”

    江河川一愣,不过也容易想通:“嗯……其实也可以理解,你师父是把你真当亲儿子培养,他不娶妻不生子,可不就指着你了吗?你竟然不受,搁谁都得伤心,更何况洪大侠那火爆的性子……”

    “伯父是觉得我应该接受?我想我不能……我父亲他们害死了河洛剑派那么多师兄弟,我怎么能够问心无愧地当河洛剑派的继承人?顾家有负我师父……”顾清风难过道。

    江河川拍拍他的肩,安慰他:“别这样,清风,就算有错也是你父亲,你姐姐,你哥哥他们的错。你师父疼你器重你,与其他的有什么关系呢?你不要胡思乱想……诶,也是怪伯父不好,怎么就让你知道那些真相了呢?于你何益?明明于你不相干的……”

    “怎么不相干?我既是河洛剑派的人也是顾家的儿子,这两面的恩怨我不能置身事外。错了,就是错了……”

    江河川连连叹气:“孩子苦了你了,摊上这样一家人。真想不明白你父亲那样的人,怎么会有你这样磊落正义的儿子?”

    顾清风也不想江河川为自己感到难受,就玩笑自嘲:“是啊,我师父也说我是顾家的奇迹,不像是顾青玄亲生的……”

    江河川却一下子没反应了,听着这话,只呆呆地看着顾清风。

    “伯父,怎么了?”顾清风注意到江河川脸色不对,问了句。

    江河川反应过来,避开他询问的目光,摇摇头:“没什么……伯父去叫人给你送点吃的来。“

    说罢,江河川就出了客房,关上门,在门外站了一会儿,想起顾清风回长安的第一晚,那时候,其实并不是顾清风偶然到客房门前听到洪洛天和顾青玄的对话,而是比顾清风早到的他,被顾清风发现他在偷听,而他后来用暗示误导顾清风,让顾清风听见他父亲和他师父的秘密……

    江河川内心十分纠结,惴惴不安,下楼碰到张管事,就叫张管事给顾清风送些好吃好喝的,他又心事重重地上了四楼,去了对面的客房‘阳明阁’。

    进了‘阳明阁’,他就看见与‘月华居’连通的那扇门是开着的,而那人就那样猝不及防地出现在他眼前……

    “河川。”

    坐在那里的,正是新晋的晋王正妃萧王妃。

    他一时被惊喜冲昏了头,虽然这几日与她见面频繁,他仍是次次都欣喜非常,“霁华……”

    萧霁华问他:“上次我跟你说的事,你办了吗?怎么我听说顾青玄的商改初议还是很顺利啊?”

    江河川心里一凉,面露难色:“霁华……一定要这样吗?三顾不是敌人……我相信他们,他们也相信我,与其与他们争什么,不如和他们互相成就,这么多年一直这样,我们才顺风顺水……再说,跟他们相对是没什么好处的,顾青玄,他是能一眼把我看穿的人,这么多年了,他们就是我的亲人啊……”

    萧霁华不屑地轻笑一声:“原来你还没有拿定主意,之前你答应我的都是在骗我的?”

    “不是。霁华,我怎么会骗你?我理解你说的那些,我答应你对付顾家人……可是你要知道这对我来说是很艰难的,我……我只是有些犹豫。”

    她坐到他身旁,冷着脸逼近他,“犹豫?我容许你犹豫。但你要想明白了,到底谁才是你的‘亲人’。你要不要为你的儿子做点什么?说白了吧,如今是晋王府和顾家你必须得选一边,你看着办吧!”

    江河川是对付顾家人的利器,她要做的就是把控住他,而她如今已然有了足够的筹码。

    果然,江河川沮丧地垂下了头,不在与她争辩什么。

    “能让我见见他吗?”他问。

    萧霁华戴上白纱斗笠,起身欲走:“等你‘犹豫’完了再说。”

    她走到了门口,正要开门,听江河川又问:“你……你想让我怎么做?”

    白纱下的她笑了一下,回身,撩帘,态度绝然,“你是最了解他们的人,只有你能找到他们的弱点,控制他们,击垮他们。比如之前说的,利用顾清风,让顾青玄崩溃……或者拖慢他的脚步,让他少出点风头!”

    “不过,我也知道,河川,这对于你来说的确很困难,我不强求你,只是需要你一个态度而已,之后的事你可以慢慢来……其他的,我相信王爷自有筹谋。”

    ……

    “朝中百官,哪个官位上的人……最无聊?”

    江月楼顶楼茶室内,江河川在招待他的亲家杨隆兴,两人闲谈道。

    杨隆兴吐掉嘴里的牙签,侧坐靠在落地椅背上,刚用过酒菜,一脸醉酒的红潮,想了想,认真回答亲家的问题:“六部尚……”

    “额?为什么?尚书大人管着一大部的事,还无聊啊?”江河川不解。

    杨隆兴道:“我以前做过吏部尚书,也做过礼部尚书,我就是这样觉得……你要知道,尚书虽为一部最高官,可是他上面还有各官三部的左右司丞啊,他们又都受丞相直接统辖,根本不能闲着,只能想方设法地干涉……不,是指点手下三部的内务,好彰显自己的作用。所以尚书其实都不用做什么本部职责以内的事,如果手下刚好有个能干的侍郎,那尚书就完全是个摆设了,除非他想或他能压住侍郎……”

    “那尚书一般做什么?”江河川饶有兴趣。

    杨隆兴难得思路清楚一次,脱口道:“尚书要做的主要就只有三件事,第一,制定政令,把握方略……”

    江河川忍不住插嘴:“也就是,对陛下说大话,对同僚说假话?”

    杨隆兴讪笑一下,服气地点头,继续道:“第二,推行政令,贯彻方略……”

    “你是说,巩固地位,打压下属?”

    杨隆兴再点头:“第三,也就是最重要的,为本部获取支持,维护本部的朝堂形象。”

    “你是说,为部内跟朝廷要更多的银子,以及在朝上跟质疑本部的人动手,不让人揭穿自己说的假话?”江河川语若流珠,自然接道。

    杨隆兴对他举杯:“江老板,你有这种觉悟,应该去当官啊!”

    江河川笑笑,“应该也有例外吧?尚书的品级比侍郎高那么多,就这么好干的?”

    杨隆兴大吁一口气,咽下一杯酒:“当然有例外的,户部尚书就是个例外!自从我当了户部尚书之后,我才发现我以前的认知是多么片面。户部尚书!啧啧,尤其是本朝的户部尚书,绝对是朝廷最累最苦最不讨好的官!”

    “所以顾青玄让你当了……”想到这,江河川忍俊不禁,随口说出实话。

    杨隆兴难免脸色黑了下,不过也不跟他深究,一脸苦闷的样子,叹气道:“亲家啊,这次顾青玄玩大了,不给我们活路了……”

    “怎么了?他跟你要银子了?不对呀,顾青玄最会弄银子了,按理说只会给户部进银子的……可是他主张的新政。会让你们吃大亏?”江河川问。

    他放下酒杯,又倒了一杯,顺手将江河川面前的杯子也倒满,正色起来,问江河川:“你可听他说过新政的内容?我想,他一定提前透给你了吧……”

    江河川垂目思索:“略有耳闻,你是说关于商改部分的,他让朝廷拨银子助民商扩张?”

    杨隆兴颔首,看着江河川道:“你知道户部为商改而成立的‘振业司’吧?原来我以为只是为了接管官员之前的民间生意临时立的,却没想到顾青玄让朝廷立的这个司是有大作用的……他第一步跟官员清算了,划清了官商的界限,第二步就是他将要走的,就是要朝廷干涉民商生意,而振业司就是专门负责这块的……”

    他话说一半又止住,江河川自己领悟,接着他的话茬道:“而现在‘振业司’在你手里,你能够决定朝廷拨银支持哪些生意……你不会是想……”

    杨隆兴拍拍他的手背:“嗯!这就要亲家公你和我联手了,咱们绝对是有利可图。顾青玄他抓得再紧,也不会怀疑到你啊……”

    ……

    皇宫东门前,百官各自成行,等候宫门开启之时,大多交头接耳地议论着什么。政事堂的两位国辅看着前面那一堆人,转头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新任御史大夫顾青玄自然已是这上朝队伍中领头的那一个,被诸官僚簇拥着,看起来却无得意之色,脸色难看,似有所扰,跟在他后面的人都加了个小心,平时他笑脸示人时都难测其心思,眼下直接拉了脸,不知会做出什么……

    乔怀安拿出两封折子,问秦咏年:“秦老,你怎么看?我们是直接上交陛下,还是……”

    秦咏年知道其实乔怀安心里已有定论,况且他觉得反正乔怀安知道了,那陛下一定会知道,他们现在面对的问题是怎么处理他们手中的东西,不能非黑即白地下结论,还得权衡再三。

    他拿过那两封折子,对乔怀安道:“这样的事还是我去做吧,让顾青玄以为政事堂站在他那边也好,顺便也能借此事试试他的决心……”

    两人心事相和,乔怀安点头由他去了,“有劳秦老。”

    秦咏年走向那略显拥挤的人群,众人见他过来也跟他见礼,为他让路。他走到顾青玄面前,与顾青玄,还有顾青玄身边的左右司丞互相见礼,不由得多看了杜渐微和董烨宏一眼,心中别有感慨,想到以前,左右司丞都是在丞相左右的,而今已是顾青玄的左右臂膀,顾青玄的地位已然明晰,这个时候他们政事堂再不投诚恐怕是不行的……

    当然要看出顾青玄的地位如何,还有一个极为明显的标志,就是杨隆兴站在哪里,他不负为朝廷动向的风向标,此时正在顾青玄旁边,比谁都热切。

    “顾大夫,可否借一步说话?”秦咏年脸上堆砌着和顺的笑意,小心问道。

    顾青玄抬眸,脸色缓和,与他走向一旁,杨隆兴他们识趣地退开。

    “秦国辅是有什么事与顾某相商吗?”其实他的态度还是谦和的,并没有因为官位的升迁而刻意压人,对年长资历厚的秦咏年从不像之前殷济恒那样轻慢。

    秦咏年道:“是,而且是正事,大事……”

    “那为何不等上朝时,在朝上解决?而与顾某私下交谈,这人多眼杂的,别人看着指定要传秦国辅什么闲话呢?”顾青玄有心提醒他。

    秦咏年用余光瞥了下宫门前百官,笑得更欢:“顾大夫别说笑了,朝堂从来不是用来解决正事的好吗?”

    “也对。”顾青玄领会后认同道:“朝堂是给百官吵架的,一般的大事都是朝下解决。还是秦国辅看得明白。那请秦国辅赐教,有何大事需要顾某出力?”

    “不敢言教,只是有两样东西需要顾大夫提前过目……”

    秦咏年先从左边袖筒掏出一封折子,递给顾青玄:“这是户部郎中程维的辞呈。”

    顾青玄有些疑惑,打开来看,问道:“程维?以前他就在顾某手下做过事,他很不错啊,顾某很看好他呢,他为什么要辞官?而且不是直接向上官辞官,而把辞呈送到你们政事堂了?”

    未解答他的疑问,秦咏年接着又掏出一封较厚的折子:“因为这个……检举户部尚书杨隆兴贪污受贿,利用振业司和新政,勾结长安商户,大肆敛财的禀呈,他写的,上有详细情形,还列出了可以为证的事项,并且愿意为证人,请政事堂对杨隆兴展开调查。”

    “调查官员……这也是御史台的事啊,他不将这些交到御史台,而是直接找上政事堂,这是完全不信任顾某了……”顾青玄看着禀呈末端鲜红的签字,思虑道。

    秦咏年没想到顾青玄的反应毫不激烈,而且关注的点也并不是杨隆兴贪污,他一时摸不清顾青玄的心思,为程维解释道:“顾大夫勿要多心,你知道的,年轻人做事难免会欠考量,况且程维那种宁折不弯死磕到底的性子,连辞呈都递了,可想下了多大的决心……说句得罪顾大夫的,如今百官都看得清楚,杨隆兴与顾大夫走得近,多少不明情况的难免会把他当作顾大夫的人,这程维会对御史台有顾忌也是情理之中。还请顾大夫不要与他这莽撞年轻人一般见识。”

    顾青玄知道秦咏年完全可以直接把这两封折子交给皇上的,这下拿给他看,是为试探他的态度,并且向他表示政事堂与他同立场。他道:“秦国辅勿虑,顾某岂是心胸狭隘的人?顾某明白程维的顾虑,站在他的角度,他如此做其实也妥当,顾某还欣赏他的做法和魄力。但他毕竟是年轻官员,没有秦国辅看得深远……”

    “是,老夫思虑再三,觉得此事还是应该由顾大夫你来斟酌权衡,正在商改的重要关头,很多事情都不能以常理论之……况且,政事堂相信,顾大夫一定会有最好的处理办法。”

    顾青玄将那两封禀呈又交还到秦咏年手中,对他道:“嗯……这封禀呈请秦国辅暂收于政事堂,切不要透露风声,在暗中核实其中证言则可,那封辞呈,请秦国辅驳回吧,顾某会亲自去与程维谈。”

    “那杨隆兴呢?”

    顾青玄哼笑一声,“这个秦国辅就不用挂心了,顾某自有主张。放心,顾某是绝对不会包庇姑息他的,只是……一个将死之人,让他多蹦跶两天又能怎样呢?何况目前只有他能镇住那马蜂窝一般的户部。”

    果然应了乔怀安的猜想,秦咏年心中暗叹,自己总算没有贸然捅娄子,还是乔怀安的见识正确。他看看顾青玄,收好那那封折子:“好,政事堂相信顾大夫。”

    正欲拘礼退开,他忽又问:“顾大夫好像一点都不惊讶于此等事啊?”

    顾青玄看向那边人群中的杨隆兴,耸肩笑道:“贪污?官员不贪不污何以为官?杨隆兴?他见利不图有权不用才让人惊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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