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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章 谁家玉笛暗飞声

    顾清宁很晚才离开江月楼,带秦淳回了她的侍郎府。

    扶苏一直在府门口等她到那个时候,见她回来连忙迎她进府,欲有所示。顾清宁觉得奇怪,知道有事,余光瞥见府门旁有另一辆马车,顾家的马车。

    她心里一沉,皱起了眉头,问旁边的侍女:“谁来了?”

    侍女回道:“回大人,是令尊,顾大夫,来了好一会儿了,在大人你的工房等你……”

    顾清宁脸色愈发难看,叱问道:“谁让你们准他进我工房的?这是谁的府上?你们心里没数吗?”

    扶苏和其他侍女都被吓到,那侍女都结巴起来:“可,可那是令尊啊……”

    顾清宁愈渐自控不住,扶苏见状握住了她的手,提醒她稳住情绪,她握拳,咬唇,吸气,缓了一会儿,才平稳下来,对她们道:“先退下吧。扶苏,带这位秦公子去后院住下,好好招待。”

    扶苏点头,又看了下工房的方向,用目光向她询问。

    她挣扎一会儿,妥协道:“我这就去见他。”

    ……

    这是一间新的工房,比她原来的那间大许多,她以前的用具,尽数搬到了这里,还添置了许多新的,房中墙边有一很长的条案,放满了她闲暇时用木头做的小玩意儿,小时候和母亲一起做的那些也放在那里,个个被擦拭得光洁如新。

    她停在门口,看着房里的顾青玄。他侧身席地坐在那条案前,垂首把玩着一个精巧的木鸽,那是顾清宁七岁时,沈岚熙教她做的,鸽子外形几经修饰,栩栩如生,其间装有机关,拨动鸽子的双爪,那轻薄的翅膀就能晃动起来,就像真的展翅飞翔一般。

    他看着那飞翔的木鸽,感知到她的到来,“清宁,新府不错,可是父亲还是希望你回家……”

    她不语,只执拗地仰首凝视着他。

    “对了,父亲还没恭喜你呢,重掌工部,成为两部侍郎,你做得很好。”他转头看向她,露出欣慰的笑。

    “你一定从太后那知道什么了吧?父亲知道,你后院那些,都是为太后选的,可这种事父亲并不能赞同,媚上之举最容易引人抨击,现在朝上朝下对你议论纷纷,于你很不利。若真是不得已,也应该谨慎一些隐秘一些,你这样张扬行事,很难不被人抓住把柄,尤其是牵扯道你的下属……”

    他坦诚地说了一通,可她始终不语,似乎并不打算理会他。

    他转眸,与她相对,心中顿时一凉……

    又是这样的目光……

    他难以承受,沉默很久,终于开口,说了他认为顾清宁最想听的话:“清宁,父亲错了……”

    顾清宁总算有了动静,出声道,“是嘛?父亲大人你怎么会错?你每一步都算得那么准,怎么会有错?”

    “就是因为算得太准了,把所有都算进去了,可是有些事情是没有办法算计的……”他放下木鸽,支撑着麻木的身体,站起来,转身望她。

    “我对你不应该那样苛责的,你受了委屈,你受了伤害,父亲没有体谅你,是为父的过错。”他向她走来,目光深沉,坦白言道。

    她双目泛红,但脸上狂笑不止,感觉心里有一座大山摇摇欲坠,她自己也扶不住了,“不,都是我自己的错,是我自甘堕落!真的,不是气话!我自作自受!”

    “清宁别这样……”顾青玄眼见她失控起来,感觉不对劲。

    她往后退,扬袖道:“可我就是这样!父亲,你也得接受现实,我们都不是什么好人!不用别人泼脏水!你的女儿早就是不洁之人!早就声名狼藉了!你若接受不了,你若要责怪我,我也没办法!”

    顾青玄蹙眉道:“不是父亲接受不了,是你自己接受不了。你还没过你心中的那道坎!清宁你什么时候才能清醒一点!”

    顾清宁顿时怔住,不再发狂,再睁眼,恨意盈上眼眸,对顾青玄道:“父亲,你该回去歇着了!”

    ……

    顾清宁回工部的第二天,因为早上要先到刑部主持公事,下午才到工部去。

    张远宁等虽然前天晚上都醉酒了,但这一日皆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开始细化皇陵图纸,按照顾清宁安排的办理公事,倒是她自己,可能因为醉酒又睡得少,从醒来后就头疼得不行。到了工部,她先去见了王允珅,向他例行禀报公事,给他这个新任尚书的面子给得很足。后来又直接去了工事房,视察作图的情况,忙了好一阵,又找回了以前在这里的感觉。

    从工事房出来,经过执事堂,本想去向徐子桐交代些事情,警告他不要泄露秦淳的事,到了执事堂才听署员说徐子桐今日没来上署,也没有递交假单,想来是昨天喝得太多了,需要歇息一天。

    头剧烈地疼着,始终没有好转,她也无力追究,去公房稍作休息,总觉得自己会撑不过这一天。

    打开侍郎公房的门,她看到悬空的两双脚……

    抬头看去,徐子桐和他的亲信随从,吐舌闭目,全身僵直,肤色发紫,吊在那里,已经变成了死尸。

    这条路上,杀戮,从来没有停止过。

    ……

    经刑部查实,他们确是自杀,至于他们为什么会选择在顾清宁的公房上吊,谁也不明,连顾清宁都不明白。

    那天她受了刺激,昏迷过去,醒来后无端地发烧,病了三天,整个人都消瘦了,也无甚精神,朝上不了,公事也办不了。

    三天之后,关于此事的调查也告一段落了,她回刑部,主持结案,回工部主持工事,署员要给她换新公房,她也没有接受,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该做什么还做什么。

    她生病的这几天,顾青玄和顾清桓都有来她的侍郎府探望,但都被她拒见了,只见过江河川董烨宏及刑工两部的同僚。扶苏和秦淳在她左右伺候,她清醒的时候,与秦淳说了很多话,等她裁了,秦淳离开了她府里。

    她给太后送去一个姑娘,当宫女——只是进献宫女而已,十分名正言顺。

    太后非常喜欢,对她诸多赏赐,还让皇上特别褒奖了她。

    别人说治好顾清宁病的,就是这些褒奖赏赐。

    可她在受了这些褒奖赏赐之后,也并没有感到高兴快乐,她感觉麻木……

    很多时候,她都没有了知觉,食不知味,体不知寒,也没什么高兴或快乐,觉得对人笑一下都十分疲累,她还得拖着这样疲累的身体,继续当她的两部侍郎,在刑工两部的官署内穿梭着,整日忙碌着,她没有时间去想自己到底怎么了……

    休沐的一天,她待在工房里。

    工房的茶案上放了几盘糕点,还有几串糖葫芦,看到这些,她愣了下,问侍女,侍女得扶苏暗示,没告诉她这些是顾青玄送来的,只说是买来给她吃的。

    扶苏知道她喜欢吃甜食,会买糕点也不奇怪,只是这糖葫芦……

    她也没再多问什么,拿起一串糖葫芦,看着上面鲜红的颜色,糖衣晶亮欲滴,真是很美好的东西……

    她笑了下,准备吃糖葫芦,咬下一口,在嘴里咀嚼着。

    扶苏看她笑了,就放心了。她吃完一颗山楂,让扶苏他们先出去,她要开始作图了。

    工房里余下她一人,她看着那盘糖葫芦,呆滞了很久。

    九月,秋风起,工房门未关,凉风吹过来,掀起房内的图纸,如落叶般飘零。

    她起身拾起那些纸,放到裁纸的台子上,僵硬无神的目光瞥到案角的一把裁纸细刀……

    她很想知道疼痛的感觉……

    于是她拿起了裁纸刀,在自己的手背上划了一下,鲜血从她手上滑落下来,就跟那糖葫芦一个颜色。

    可是好像还是没什么知觉,于是她划第二下,这次刀刃对准了手腕……

    就在她要划下去的时候,一颗石子从门外飞进来,打在她拿刀的手上,击落了她手里的刀。

    她终于感觉到了疼,抬手看向自己被击中的手背,通过指缝,她看到她的弟弟清风焦急地向她跑来。

    他一直守在暗处看着她,直到她要伤害自己了才露面。

    “姐姐!姐姐!你这是怎么了?”顾清风被她吓得不轻,奔过来抱住她,她浑身无力,只有那只手有知觉,身体软绵绵地瘫倒在顾清风怀里。

    她始终抬着那只手,对顾清风笑了,如呓语般:“清风……好痛啊……真的会痛……”

    原来她早已病重,这样也不是第一回了。扶苏伺候她沐浴的时候,发现她身上有很多道小伤痕,都是在穿上官服别人就看不到的地方……

    顾清风留在她的侍郎府里,寸步不离地守着她,强迫她休假调养了几天,有他的陪伴,她好了一点,努力试着调解自己。

    ……

    “哥,你别劝我了,你的喜宴我是一定会去的,但是家我还不想回,我就留在这里陪姐姐。”

    顾清桓来到顾清宁府上,他是看准了时候,挑顾清宁还没散值回来,顾清风又正好在的时候,顾清风好歹还不会不见他,顾清宁在的话会直接把他拒之门外。

    他来劝顾清风回家,邀他和顾清宁参加他下个月的婚宴,顾清风心结难解,不过也为哥哥高兴,答应出席喜宴。

    “好吧,你能来就好……那姐姐呢?你帮哥劝劝姐姐好不好?”

    顾清风点头,有些忧愁,但想到顾清宁不准他对别人说她生病的事,就没再多言,只道:“好,哥,我会帮你的,不过你对姐姐可得小心点,不要惹她不高兴了,有些事得慢慢来。”

    顾清桓若有所思,没有立即应声。

    就在这时,下人急急来传,说顾清宁回来了,他们没想到她会提前回府,顿时乱了阵脚,顾清桓一想,这也是个机会,也就不躲了,让顾清风去稳住顾清宁,好让他见到姐姐,当面跟她说话。

    顾清风在出去迎顾清宁之前,再三叮嘱顾清桓,对顾清宁说话要小心。

    他也没敢让顾清宁提前知道顾清桓在,只与她一起走进正堂,路上顺便打听她今天心情如何。今日工部通过了皇陵图纸的第一轮的修改初审,她自然心情尚佳,正与顾清风说着今晚与同僚在酒楼庆祝,她要顾清风一起去,顾清风都答应了。

    但她一走进正堂,见到顾清桓,脸上的笑容就僵住了。

    “姐姐……”顾清桓叫了她一声。

    她转面,脸色完全变了,只对顾清风说:“清风你先出去,我跟你哥说话。”

    顾清风心里十分不安,犹犹豫豫地退出去。

    “你来做什么?”顾清宁的语气骤改,听得顾清桓心中忐忑。

    他尴尬地笑笑:“姐姐,我也是你弟弟啊,别这样差别对待啊。”

    “说事。”她直接道。

    还好没说赶他走,顾清桓松了口气,道:“姐姐,我和珞珂已经定了婚期,下个月十八日,你会来的对吧?”

    顾清宁坐下,面无表情,只摇了摇头。

    顾清桓坐到她面前,劝道:“姐姐,别这样啊。”

    她缓息一会儿,看向顾清桓,眼里终于有了波澜,她问他:“清桓,你是真喜欢她才想娶她吗?”

    顾清桓一愣,似乎没想过顾清宁会跟他说起这个话题,他尴尬地笑笑,“当然,姐姐,珞珂很好的,她让我很安心。”

    她的目光变得凌厉,却认真:“可是我觉得你并不是真的爱她,你只不过想用她来淡忘弦歌给你的伤痛而已。”

    顾清桓的脸色变了,茫然不知所措,黯然失魂。

    顾清宁继续道:“因为她跟弦歌是完全不一样的人,她亲近你,对你好,你就觉得自己喜欢她。清桓,你能不能理智一点?你真的能够忘掉弦歌吗?你真的把她放下了吗?”

    她说着,看着完全呆住的顾清桓,一把掀开他官服的袖口,让他为江弦歌留下的那道疤痕坦露在外。

    顾清桓顿时愤然起身,甩开手腕,对她怒道:“别说了!姐姐!你既然知道我不可能将她放下,你眼看着我为她要死要活,那当初你为什么不帮我留住她呢!你没有帮我!你们知道我从小就喜欢她,你们都知道,可是你们谁帮我留过她?你们都支持她,她想嫁谁就让她嫁了!都说要给她选择的自由!可是现在,我终于能够接受别人了,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支持一下?”

    顾清宁也按捺不住情绪了,对他道:“我是不想你犯错!你勉强自己有什么好处?还会伤害到何珞珂!”

    “够了!”顾清桓几乎崩溃,对顾清宁吼起来:“姐姐你简直不可理喻!我只是需要你支持我一下而已,你为什么就是做不到?”

    顾清宁稍滞,心里的火气压下了,“清桓……”

    他却控制不住自己了,愈发火大,口不择言,“姐姐!从小到大我都信任你,你做什么我都支持!无论你是对的还是错的,可你为什么不能体谅一下我?你总是这么自私!自以为是!我和清风让着你惯着你,父亲处处帮着你!而你呢?一不高兴了就离家!一不顺心了就谁也不见!你凭什么呀?你那些丑事,那些丢脸的丑闻,我们都跟你一起担着!为什么你就不肯为我们想想?”

    “我的丑事?我的丑闻?”顾清宁气得发抖,狠狠瞪着顾清桓,也愈发丧失了理智,对他大吼:“你给我滚!滚出去!”

    顾清桓也在气头上,说走就走,气冲冲地跑出正堂,被顾清风在廊上拦住。

    顾清风刚才在外面将他们的对话都听到了,此刻心情也十分震惊,复杂,挡住顾清桓,责怪他:“哥,你疯了吗?那样说姐姐?她是犯了糊涂,做错了很多事,可她失去的已经够多了,她这辈子不会有孩子,不会嫁人,她不会有别的亲人了,只有我们,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她呢?”

    “不会有孩子?”顾清桓怔住,一回味顾清风的话,顿感惊愕。

    看他惊讶的表情,顾清风意识到自己想错了,一不小心说出了顾清桓不知道的事情,傻眼了,“你不是说……你说的丑事……”

    “我是说她和陛下的事啊?都在传……”顾清桓察觉到顾清风有事瞒着自己,他反过来拉住顾清风的胳膊,不让他逃脱:“清风你说的是什么?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姐姐的秘密?”

    ……

    “姐姐,我错了……我不是故意的。”

    次日,顾清桓直接去了一趟刑部,把顾清宁堵在公房里,他是拿准了在官署顾清宁没法对他发火。

    终于他也知道了顾清宁的那个秘密,他答应了顾清风要当作不知道,可是对于顾清宁,他已经完全不想与她争执什么了。

    “姐姐,昨天是我过激了,不应该那样说你。姐姐,你就原谅我好不好?”他坐在她旁边,恳切道。

    “尚书大人,你走吧。”她态度依旧冷漠。

    顾清桓无可奈何,只继续恳求:“姐姐,我还是希望你相信我一次,回家来参加我和珞珂的喜宴好吗?这是我这辈子离幸福最近的时候了,你就给我这个机会,让我跟珞珂试试吧?你是我姐姐啊,你不相信我谁相信我呢?你永远是顾家人啊,这个世上不会有别人支持我们顾家帮我们顾家,只有我们一条心,互相帮扶才能走得下去……”

    他握住顾清宁的手,对她耐心劝解,目光一垂,看到她手上有伤,就拿起来看:“姐姐,这是怎么伤的?”

    她终于动摇了,看着自己的伤疤,问他:“很疼吧?”

    “什么?”顾清桓不解。

    她握住顾清桓的手,再次掀开他的袖口,目光涣散,仿若沉浸在另一个世界里:“只有我自己伤了之后,才知道那种疼……你哪个时候,流了那么多血……得多疼啊……”

    顾清桓瞬间红了眼睛,心中酸楚:“姐姐……你相信我好不好?我真的将她……放下了……”

    她伸手抚顾清桓的脸颊,神情依旧呆滞:“好,我相信你……谁让我们是一家人呢?大概,一家人就是,就算是自欺欺人,也要互相相信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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