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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三条麻花辫

    景安是一座活力四射的城市,这种活力并不体现在经济增长、生活节奏以及现代化的交通运输体系上,而是体现在吃喝玩乐上,这一点从遍布大街小巷的歌厅、酒肆、按摩店及麻将馆便可以看出。

    景安是一个讲究的、文化底蕴深厚的千年古城,市民们活得缓慢而精细,用一种悠闲的态度、富于娱乐的精神,冷眼旁观着这个日新月异的网络世界,嘲笑着终将作茧自缚的扭曲的人类文明。

    整个热火朝天的筹备过程里,柳明除了揣摩“疯帽子先生”这个角色,就是和那帮神奇动物们打交道,他还向程三板提议,购买几只会说话的南美洲鹦鹉,给它们涂上鲜艳的指甲油,供顾客们逗乐。

    程三板表示出很大的兴趣,但又不想节外生“支”,所以在考虑中。

    当然,我们烟男的业余时间,在餐厅三楼的员工宿舍里,仍然从事着艰苦卓绝的网络文学创作,他的“墨镜神算”保持着危险的更新。这是因为,他开始反思速度与质量的反比关系。

    唯一令他苦恼的是那个老员工呆子,总是戴着棕色牛皮独眼龙眼罩,挎着中世纪的长剑,模仿着红桃皇后的独眼侍卫,在他面前晃来晃去……程三板属于唾面自干的主,他许诺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单间里,摆了三张上下铺的铁床。

    如果不是碰着这样一个机会,蜜姐自己都不相信自己在装修设计上也是同样的才华横溢。酒楼渐渐呈现出他们所期望的效果,尤其是那些壁画,甚至比敦煌的更栩栩如生,更神秘梦幻,这得感谢一位由蜜姐介绍的师范学院的绘画老师。

    这只年纪刚刚而立、学贯中西的四眼田鸡有着艺术家独特的外形,以及茫然空洞的眼神。他在创作时,蜜姐常常用一种近乎崇拜的眼神抚摸着他被包裹在一件米色风衣里的肥胖身躯。

    这令柳明感到一丝莫名的失落。

    “这只抽水烟的毛毛虫应该放到一个更显眼的地方。”柳明拎着两只他让香姨用百家布缝制的中间塞满海绵的道具从厕所走出来。

    “挂你脖子上得了!”蜜姐用她那特有的蜜

    中藏刺的嗓音道,“用它来充当燃放檀香的器具再好不过了,待在厕所不是正合适吗?”

    “可它是布艺的,有火灾隐患!”

    “所以呀,得换,换成不锈钢的,铝合金的,或者随便什么阻燃材料的都行!”

    “你说换就换,人家香姨缝了两个晚上!眼睛都生疼。”

    “两个晚上又怎么样?很长时间吗?有些人的脑子也该更新一下了,二十多年了,都锈死了!”

    “你……能不能很好说话?”柳明是想说“好好说话”,但紧张,没表达清楚。

    “呵,我会好好滴,花还香香滴,时间一直去,回忆真美丽……喂,喂,亏你们还用水平仪量半天,这肉眼一看就是斜的!”蜜姐冲两个安装工人喊,踩着高跟鞋,敏捷得躲避一根靠墙上滑倒的木棍,朝那两个站梯子上不知所措的工人走去。

    柳明愣在原地,半天才合上下巴。

    说是说创意致胜,但菜品的口味程三板绝不敢掉以轻心。

    口味则是厨师的事了。

    程三板在劳务市场没找到满意的厨师,正犯难,昔日一个叫祝矮子的兄弟给他推荐了两个人。

    自从程三板陷入事业危机,许多朋友都远离他,其实就是怕对方找自己借钱,包括那个年轻漂亮的女朋友小英。

    头两天还与程三板如胶似漆,那天愤然离去后,私下大听一番,才知道酒楼根本不是装修而是欠薪被员工搬空了,她庆幸自己还只是与程三板打过几回啵,没答应对方进一步的要求,不然亏大发了。

    程三板每回想到这个漂亮妞,心里都有一种心寒与遗憾交织的感觉:心寒是因为自己在对方身上也投资了不少,但对方竟如此绝情,别说见面了,现在连电话都不接了,世道浇漓啊;遗憾是当初没把握机会,其实他知道自己只要再坚持一下,对方也就从了,只不过他觉得来日方长,不想太猴急,显得没品……

    “如果真发生了那种关系,可能也麻烦,通过这件事看透了这妞的真实面目,也许也是件好事。”程三板心里这样安慰自己。

    祝矮子介绍的那对姐妹,在景安郊区开了个小川菜馆,属于家庭作坊式的那种,那店面要拆迁,又没找到价钱合适的店面,遂产生替人打工的想法。

    “妈了个巴子,你他妈耍老子吧,就这样式的撑得起老子在潮汐路的新店,你且毁我呢吧?”程三板暴跳如雷,也没空顾及那两姐妹的感受。

    “你到底是哪的人,蘸着豆汁嚼大葱?”祝矮子乐了。

    “滚蛋,老子没空搭理你!”

    祝矮子一把拽住起身欲走的程三板,“兄弟,我说你就是性子急,谁不知道你是个大老板,可你得有大老板的沉稳风度嘛。”祝矮子笑,郑重其事道,“人没那金刚钻,我也不会帮着揽您这瓷器活儿,既然来了,就尝尝味道再说!”

    祝矮子那么胸有成竹,程三板还真耐下性子,点了几道正宗的川菜。

    等菜时,祝矮子解释,他也是偶然发现这家店的,味道没得说,人家要不是女的,又没正经厨师证,别人还不一定上你那庙嘞。

    “你开酒楼这么多年,你还不知道,就厨子仗着自己的手艺难管理,工资还要得高,我给你物色的这两位,你用了就知道,得谢我!”

    祝矮子边说边吐了一地的葵花籽,一只芦花鸡在桌子下边觅食。

    程三板瞅瞅着店的环境,直摇头,“老子现在的时间就是金钱,千万别让我失望,不然,真得卸了你!”

    二十分钟后,那铺了张人造革、五颜六色怯得不能再怯的桌子上,满满当当地摆放了四菜一汤:一盘辣子鸡丁,一钵水煮肉片,一碗回锅肉,一盆酸菜鱼,一碟鱼香肉丝,以及一

    道热气腾腾的酸辣汤。

    这几道传统川菜,从菜形上看还不错,程三板原先虽说打的是湘味的招牌,但川湘口味一体,都偏鲜辣,也分不到那么细,尤其这几道名菜也是店里卖得最好的,所以他是有资格点评一下的。

    他最先吃的是水煮肉片,肉味香辣,软嫩易嚼,蔬菜鲜脆,还真像那么回事;再尝那“见油不见汤”的鱼香肉丝,辛香却又不觉得辛辣,鱼香味淡而悠,像那雨后的桂花香味,深嗅不觉得有,忘了吧却又暗香浮动,咸、甜、酸、辣,都是恰到好处,好似达到了那登徒子好色赋“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的境界了。

    程三板这下停下了筷子,抬头瞥了眼祝矮子。

    “怎么样?”对方急问。

    “一般般。”程三板当然不会说实话。

    程三板呷了一大口清茶,让茶水充分浸润口腔,再吞了下去,然后才开始品第三道回锅肉。

    回锅肉如同红烧肉一样,家家户户都会做,是个厨子都能烧,而且味道各有千秋,很难说哪家的最好最正宗,也正是这个原因,让这道家常菜格外难于掌控。

    桌子上的这一碗,色泽红亮,蒜苗青翠,肉片微焦,程三板夹了块肉片送入最中,浓香盈口,咀嚼,肥而不腻……微微点了点头。

    “你这肉怎么切的?”程三板又吃了一块,问。

    “把肉放沸水汆两分钟,捞起放在冷水里浸一浸,趁外冷内热时下刀。”扎一个麻花辫子的女孩回答。

    程三板又搛了块酸菜鱼片,他挑的是鱼肚子上的,没刺,大嚼起来,突然停下,舔舔金牙,用汤勺舀酸辣汤,呼呼漱口,然后咽下去,问。

    “搁的什么醋?”

    “保宁的陈醋!”

    这回是扎了两条麻花辫子的女孩回答的。

    程三板终于放下了筷子,正眼打量起这对年轻结实、面色黝黑,然眉宇间藏着一丝秀气的姐妹。

    扎独条麻花辫的是姐姐,叫武大雁,扎双辫的是妹妹,叫武小雁,她们是四川达县人,没进过什么正规的厨师学校,两手绝活,完全是自学成才,开小馆子五六年了,多是在一些城乡结合部,因为店租便宜。

    然而手艺好,跟做生意完全是两码事,手艺讲求的是钻研,生意讲求的是钻营,一字只差,十万八千里。

    打个不太恰当的比方,手艺人是将,生意人是帅,手艺人只管拼杀便可,生意人得运筹帷幄啊!

    传统行业里,哪个成功的生意人不是文武兼备、八面玲珑、能屈能伸,综合素质过硬,能和三教九流打成一片的,能把黑白两道都摆平的人中豪杰呀!

    这也是为什么那么多大厨开不了饭店的原因。

    想到这,程三板不再为她们这么好的手艺却被埋没而感慨了。

    程三板当即和这两姐妹签订了三年的合同,工资按景安市中型酒楼二级厨师标准给付。

    “但我们有个要求……就是得带上财叔,他虽然腿有点瘸,但就是走路难看点,一点都不影响厨房里的活,切菜配菜干净利落。”

    程三板看看站在一旁憨笑的快五张的老男人----刚刚这些菜就是他端上桌的,爽快地答应了。

    “我那餐厅如果全都坐满得有十五六桌吧,你们个两恐怕忙不过来……”

    “老板,您只要再给我们配个配菜的,绝对没问题!”

    大雁拍着胸脯保证。

    “行,这个不难。”程三板转向财叔,“那个……财叔,把你们店里最好的酒拿一瓶来!”

    “什么意思?”祝矮子冲他挤挤眼。

    “废话连篇,这桌好菜能浪费喽?你我兄弟今天喝个痛快!”

    “这回不赶时间了?时间不是金钱了?”祝矮子笑怼。

    “老子有得是钱,挥霍点咋了?你他妈的爱喝喝,不喝滚蛋!”

    程三板心里乐开了花,有这两姐妹花坐镇后厨,他心里更有底了。

    此刻,他眼前浮现出了“爱丽丝的洞穴餐厅”火爆翻沸的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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