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陨落
辛吾仔细思索起来,说道:“群魔窟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一座破败的荒山,几百几千个石窟,附近草木不生,山脚下只有从山顶上滚落下来的碎石。”
“和我所见并无不同,但是,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感觉出来了,我们去群魔窟的时候,当时只顾得上查看结界和那魔王,反倒忽略了周边的环境,如今的群魔窟好像和当初我们封印的时候没啥变化呀,就好像......凝固了一样。”
一经辛吾提醒,流荒猛然反应过来,这万年的光阴竟没给那群魔窟留下痕迹,当下,便决定和辛吾再去一次。
在路上的时间,已经足够辛吾和流荒想明白其中的周折了,群魔窟哪里是凝固了,分明就是一座天成的幻境,他俩活了十几万年竟是第一次知道大荒还有这种东西。
“这些年来,大荒不对劲儿的时候又何止这个时候,竟然没有察觉到其中的变化,更不成想它竟悄无声息地孕育了一座幻境出来,偏不巧,怎么就在群魔窟呢。”辛吾说道。
“现在说什么也晚了,怕只怕那幻境里还有我们想不到的东西,让那魔王一步步地壮大了起来,但愿他还在里面,不然......”
“你先别急,他应该没有出来,要是出来了,我们怎会感应不到魔气儿。”
“我就是担心大荒又孕育出什么天成的宝物,能让那魔王藏匿踪迹,若真是这样,那麻烦可就大了。”
“啊呀!这都是什么事啊,我这么一个风流倜傥的鬼王,怎么就天天和这些不正常的东西打交道呢,当初在大地之心费那么大的劲儿出来就是来处理这些个乱子的吗?”
“你可得了吧,把你关进大地之心让你永远也见不到枭衍你愿意?”
“那还是算了,我哪儿舍得我家阿衍啊,一会儿不见就想他想得不行。”
“出息呢。”流荒嘲笑他。
“不要了不要了,和阿衍比起来算得了什么。”
“行吧,摊上你,我们枭衍倒也是幸运。”
“哟!难得啊,还能夸我一次。”
“欠吧你就。”
“等会进了幻境你可悠着点,万一看到点啥着了这幻境的道,可别怪我拿这事嘲笑你个万八年儿的哈。”
“你还好意思提醒我?可拉倒吧,到时看见了枭衍你可别当真。”
“我们阿衍是整个大荒最独一无二的夜鬼将军,就凭这个年纪还没我大的幻境还想唬住我?”
流荒笑:“不过还是要注意一下,这一路上不管看到什么东西都要相互说一下,如果出现了不一样的地方,那可能就是破这个幻境的关键。”
辛吾嗯了一声,说道:“那事不宜迟,现在就进去吧。”
群魔窟本是一座山,之所以叫它窟,就是因为里面有成百上千个大大小小的石窟。
各个石窟紧密相连错综复杂,但凡对它有一点不熟悉,进去之后便会十分容易迷路,当时选择将那魔王封印在这里,也就是看上了它的这点。
“你看见了什么?”流荒问。
“石窟。”
“还有吗?”
“还有石头。”
“没有异常情况?”
“没有”,辛吾说,“就算群魔窟是座幻境,我们也来了好多回了,哪一次不是全须全尾地进去又全须全尾地出来了,这个幻境好像是“死”的啊,这和以前没什么变化啊。”
“我也正奇怪呢,走吧,先去看看魔王。”
那魔王被封在群魔窟最深的地方,四周布满了结界,结界中央是一个悬空着大石台,石台上方那一团叫嚣着的魔气就是魔王本尊。
见辛吾和流荒过来,那团魔气腾腾地在那结界里上下乱窜起来:“昼王和夜王两位殿下最近这么清闲么?”
辛吾每次见那魔王都少不得要被它那不怎么能上得了台面的尊荣给恶心一番。
他低下头趴在流荒耳边说:“我要是长成他那副模样就干脆死掉算了,哪来的脸去为祸世间啊,给我一万个胆子我也不敢去招惹我家阿衍。”
流荒被她逗得哈哈大笑:“算了吧你,没成形的时候你也没好看到哪去吧。”
“那能一样吗,我们那时候还处在进化的边缘呢。”
“阿衍当初从泥淖中爬出来的时候也不好看。”
“咱们荒鬼就这个属性,进化完成后哪个不俊美非常的,哪跟他们这些个不知道什么东西衍生出来的心魔一样,是不?”
流荒假装恭维道:“辛吾君如此俊逸神秀,自然说什么都是对的。”
那魔王见流荒和辛吾如此不把它放在眼里,顿时气得咆哮起来,乌拉乌拉地说了一堆,把耳力本就好到不行的他俩给恶心得不行。
“我来打开结界,你趁机把这个家伙除掉,我估摸着这个魔王要么是这个幻境衍生出来的东西,要么便是本体的一个分身,放在这里迷惑我们的。”流荒说道。
辛吾应了一声便与流荒配合默契地三两下把那魔王解决了,完事后还说了声:“还真是弱啊,我这身手还没施展开呢,他就这么挂了?不光是那副模样让我大吃一惊,这个......”
话还没有说完,群魔窟突然震动了起来,流荒灵敏地抓住他的胳膊往外冲,身后的滚滚碎石轰隆隆地掉落下来,群魔窟竟是塌了。
出来后,辛吾不可置信道:“不是吧,这么容易就塌陷了吗?这也......”突然辛吾的表情就凝固在脸上了。
流荒见他这副模样,连忙向身后看去,这一看不打紧,表情也近乎僵在了脸上。
“我就说这幻境不可能弱成这个样子吧,原来......”辛吾说道。
群魔窟哪里有坍塌过的痕迹,分明和他们进来前的样子无异。
“还是幻境......原来这座幻境是这样的......结界里的魔王也是幻境的一部分,早在当初我们便着了那它的道,真正的魔王根本就没有被我们封印住,反倒是他把这幻境当成一道遮掩魔气的屏障了......辛吾,我们得赶紧回去,赶紧回去。”
辛吾拧紧了眉头,显然是明白了流荒所要表达的意思。
让妖族有恃无恐的不是别的,而是与魔王的合作!
流荒说道:“那魔王现在不知道厉害到了何种地步,竟能掩了一身魔气瞒过我们躲在妖族......我早该想到的,那数百头凶兽单凭一个妖族如何能将其驯服,我早该想到的。”
“我们阿衍经常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次不管妖魔两族联手有多难缠,总归现在我们还有时间准备对不对?”辛吾安慰道。
“但愿吧,幻境的动静那魔王肯定察觉到了,就算有时间,留给我们的也不多了,如果......”
话还未说完便见东方的天空忽然暗沉了下来,成群成片的黑云向众鬼集中的西方翻涌着席卷而来,速度之快始料未及。
风云骤变似乎只在一刻,整片天空都被黑压压的魔气遮挡的密不透风,营帐那边传来了足以响彻到云端的喊杀声和锣鼓声,铺天盖地的尘土将鬼境的边界几乎给包裹起来。
众鬼接连不断的攻击将天空的魔气给撕裂了一条大口子,但很快就有更多的魔气将这漏洞给补上,再紧密强悍的攻击似乎都对那遮天的魔气无济于事。
流荒和辛吾周身鬼气暴涨到了顶峰,飞快地朝战场赶去,速度快到根本无法看到他俩的身影。
目及之处全是被众鬼撕得粉碎的妖族尸体,妖族精锐军队就算再厉害也无法和大荒花费数万年的时间才孕育出来的荒鬼军团相比,真正麻烦的是那遮天的魔气。
只见那层层地魔气中伸出了一只巨大的手,大手一抓便将数百位鬼族兄弟卷进那黑压压的魔气之中,待捉弄得够了又将他们从半空中抛下来,嚣张至极。
众鬼哪里受过这样的轻视和委屈,气得枭衍冲向那团未来得及收回去的魔气,将鬼气森然的黑缨尖枪狠狠地刺了进去,那魔王抬手便将浮在半空中的枭衍给死死攥住了,枭衍受不住那道力量,嘴角竟溢出了鲜血。
在这要紧的关头,两柄被鬼气缠绕的长剑将那只手刺穿了过去,魔王吃痛猛然将枭衍丢了下去。
辛吾快速冲到了他身边,拦腰将他抱住放到了地面上,对他简单交代了句在这待着别上去就抓起寒邪(ye)剑冲向上空与流荒一起和那魔王缠斗了上去。
那魔王见辛吾和流荒现身,便从那魔气缭绕的空中探出了一个巨大的一言难尽的头来,辛吾被他那上不了台面的磕碜脸恶心得胃里直翻滚。
忍不住破口大骂:“自己长什么样心里没点数吗,还敢出来招摇,谁他娘的给你的脸?”
那魔王甚是不以为意地笑道:“我族向来不如你们荒鬼一族喜欢把自己长成花架子。”
辛吾欺身没入那魔气中忍住想吐的冲动和魔王对打了起来,流荒与他配合默契地一前一后将其夹击起来。
那魔王着实难缠得很,与他缠斗了几百个回合竟还是打个平手,流荒暗叫一声不好,这魔王竟厉害如斯。
那妖王在下面被昼夜两族的六员鬼将给团团包围起来,他见打不过,便使出了雷星锤,眼见那锤子朝着覃沐挥了过去就要伤到他,还好被流荒从上方看到。
她便想也没想地将惊弭剑朝那雷星锤狠狠地一掷,两样宝物相撞,谁也不肯服输地兀自斗了起来,才让覃沐躲过一劫。
那妖王果真是个半吊子货,无论怎样施法念咒都无法将那雷星锤给传召过去。
那锤子和惊弭剑打得场面有些失控,流荒担心雷星锤会伤到众鬼,便简单地跟枭衍交代了句就飞身下去抓住惊弭剑和它斗起法来。
流荒一走,辛吾只得全力和那魔王缠斗,但那魔王狡诈异常,遮天的魔气胡乱地在辛吾周边流窜,扰得他是烦不胜烦。
那魔王法力强大,流荒和他一起联手才能跟他打个平手,眼下只剩了自己,应付起来更是吃力。
在这当口上,那魔王趁流荒和那锤子斗法无法分身,便假意攻击辛吾实则朝她后背偷袭过来,辛吾反应虽快,可那时已经晚了,只能大喊一声:“流荒,小心。”
他喊完这句话,全身却跟受了巨大刺激似的僵在了原地,紧接着便向下急速冲了过去,凄厉地喊道:“枭衍!”
原来在那魔王的攻击打下来时,被枭衍看到,他为了保护流荒拼尽全力地挡在了她的前面。魔王那一击用了将近十成的法力,本想置流荒于死地,却被枭衍给生生地受了。
流荒转过身来就看见枭衍满嘴鲜血地倒了下去,他费力地张了张嘴,硬扯出了一个傻笑,便彻底地闭上了眼。
虽然没有发出任何一点声音,但流荒知道,他说的是:你是我要用生命保护的王。
覃沐和子阮看见后,大喊了一声枭衍便冲出了妖族的层层重围赶到了他身边,已经,晚了。
辛吾将枭衍死死地抱在怀里,眼泪控制不住地掉下来,他颤抖着双手捧住他的脸,哄道:“阿......衍,阿衍,我带你回去,我......我去给你做烤鸡,给你酿桃花酿,你不是最喜欢这了吗?你那天还说想学呢,我马上就教你好不好?我们离开这里,再也不打仗了......求你醒过来好不好?阿衍,醒过来啊,求你醒过来,醒过来,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阿衍......”
辛吾哭得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全没了往日昼王殿下的风采。
可战争就是战争,不会因为谁失去了谁就会终止......
辛吾明白,流荒也明白。
战争还在继续,再大的伤痛也得忍着。
辛吾有好几次都想放弃了,他甚至在叫嚣着想:凭什么他是鬼王,凭什么要他去打仗,妖族魔族鬼族关他什么事,人间地府又关他什么事,他只要带着他的阿衍好好过日子就好了,他凭什么要去管这些......他凭什么啊......
但有些事,真的无奈到只能想想。
他是鬼王一天,便要护这大荒一天,这是他肩上卸不下来的责任,就算将他压垮,他也得扛着。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的阿衍喜欢这样说。
在所有人都冲向枭衍的时候,离枭衍最近的流荒没有过去,永远醒不过来的那个是平日里跟她最亲的兄弟,是为她而死的兄弟,是第一次见到她就把自己哭晕的兄弟......
可她是鬼王,她一遍遍地提醒自己她是鬼王,一遍遍地跟自己说战争还没有结束,身后还有整个大荒。
有些事,非做不可,也有些事,非不能做。
魔王必须除,枭衍的仇必须报,但枭衍的最后一程,她没有机会去送了......
流荒周身鬼气暴涨,眼睛彻底变成了黑色,皮肤上爬满了狰狞可怕的想要爆裂的纹路,竟是为了对付魔王要同归于尽的架势!
惊弭剑受她心意的指引率先朝魔王冲了过去,她调动全身真气儿将那雷星锤托举在头顶,拼尽全力朝魔王撞了过去。
那雷星锤至刚至烈的气息被流荒至阴至寒的真气操纵,变得暴躁不堪。
她要的便是这一刻,一个人越是疯狂失控,暴力造成的伤害就越是大,一件法器也是如此,最失控的时候比它最正常的时候发挥的威力更大。
辛吾看见了,周身鬼气暴走的流荒,那是他的阿衍要舍命相保的夜王,是他此生唯一的挚友,他怎么能让她去以身犯险?
但已经来不及了,在他反应过来冲过去阻止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流荒是真的决心要与魔王同归于尽,速度之快,力量之强,根本无人能阻止得了......
魔王被流荒拼尽全力炸得粉粹,但代价却是......
同归于尽。
辛吾恍惚地觉着,那一瞬间,周围的世界都安静下来了,大荒众鬼都在哭喊些什么他听不到,那妖王率着众妖兵跪倒在他的面前说些什么他也听不到......他真的是什么都不想再管了,只想带着他的阿衍离开这里......
真是可笑......
一场战争,竟叫他失去了两个最重要的人,一个是此生挚爱,一个是此生挚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