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涧雨声寒 雨落群山涧
休郁有异于常人的地方颠覆了人们的认知,但人们不会因此而崇敬他,相反,他会被所有人排斥,面对无休止的争端。不过好在养他长大的曲扬还算是个聪明人,没让任何人知道关于休郁身世的事情,就连休郁自己都对此一无所知。
休郁曾问过曲扬,自己为何会叫这个名字,是因为自己的父亲姓休吗?曲扬只告诉他说:你天命孤独,“休郁”是不要伤心的意思。休郁说怎会?孤独便是潇洒,本身就是一件很美妙的事情。
曲扬没有告诉休郁:他是凶神戾鬼之命,“郁”也与“欲”同音,他偶尔默念自己名字时也定会这样联想,希望他不要因为私心而遗忘了善良。
“那我为什么字‘雨泽’?”
曲扬只是回他一句:“雨帘云栋,遗风余泽,”便走开了,更没有告诉休郁他是在一片血色之中降世,伴着润泽万物的雷雨:
十九年前,月湾河。
水流比消息奔走的更加迅速,下游的人们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一觉醒来后就不得不去很远的地方挑水吃。因为昨夜忽然下起了一夜的暴雨,天亮时他们世代饮用的河水被染的血红,时不时从上游漂来几具无头尸体,还有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头颅。
镇上占卜算命的半仙儿说,今天是千年难遇的凶煞之日,夜晚或许还会再出现血月和雷雨,最好什么都不做,而这天出生的人必是苦命一生、一辈子的天煞孤星,若是被血月照耀到的初生婴儿,日后必是恶贯满盈、人间祸害。吓得村里即将临盆的产妇一家人在神像前跪拜了一天,乞求自己的孩子不要今日出生。
村子门口的一户居民门前,远远传来疾速的马蹄声,这村子并不富裕,家里正在做饭的妇人还未见过几次马的样子,没来的及放下手中端着的刚蒸好的馒头就要去门口看一看。只见一名衣着华贵的俊朗青年骑着一匹黑色骏马正飞驰而来,人马皆是风尘仆仆的样子,曲扬见到妇人后犹豫了一瞬后调转了马头,向她讨了些饭食,随后扔下一大袋的银子后又跨上来时的骏马匆匆离去,而妇人已经在考虑明天还是后天就带着家人搬去京城居住的事情。
曲扬顺着河流一路往山上飞驰,余光漂到河里漂流着的尸体时满是无法言语的愧疚,眼中布满血丝,迎面的风吹不散他流淌的泪。
已是傍晚时分,暴虐的雷雨也难以洗刷尽空气中弥漫着的浓郁血腥之气,地面仍满是血红,昨日以前,这里是风景秀丽的古迹名胜,今日之后,这里将再无人来往。
还没被大雨冲散的尸体纵横交叠的躺在山谷间。几个敌对的狼群此时也无暇顾及对方,这里三千有余的尸体够它们啃食到腐烂为止。
地上,一道金黄色圣旨整齐的摆在那里,接旨的人已经不在了,圣旨上醒目的写着:“朽氏家主朽无忧,意图谋反,诛连九族!”
曲扬明明已经知道来不及了,但他还是没有片刻停歇的赶来,雷雨把道路冲刷的泥泞不堪,马已经累死了,他就一路飞奔,但直到亲眼目睹到这面前的绝望之时,才知道自己所欺盼的希望到底是有多么渺茫。
曲扬跪在地上,狂扇着自己耳光,他放肆的嘶吼着,泪早已流干,他拔出长剑欲要挥剑自刎,但看到眼前地上的尸体时,又一瘸一拐的走到尸体旁挖开一个个大坑,将尸体逐个抱去坑中安置整齐。
眼前,是一具被斩去头颅的女尸,她身上衣着光鲜亮丽,在族中定是身份极为尊贵,腹部高高隆起,可见她生前怀胎约末已有八九个月。
曲扬抱起她的尸体,将她平放在土坑之中,把她的双手摆放在腹部之上。曲扬看着她高高隆起的肚子,控制不住的跪坐在地上失声呜咽,借着初升血月的光茫,他仿佛看到,那腹中似有一丝异动……
十九年后。
圣幽岭中云隐峰,
云隐峰上圣幽庭。
这里是人间仙境,亦是天下武林圣地。五年前,休郁有幸被云隐峰大长老收为弟子,这五年来,休郁便一直在这里随师父习文习武。
天还未亮,窗外的雷雨之声将休郁惊醒,又是这可恶的雨天,云隐峰常年较为干旱,雨水过后山河间定会风光无限,但休郁也不知是为何,他偏生厌恶雨天,尤其是如此这般的雷雨。
休郁目光扫过墙角,似是看到什么一样笑着道:“原来你也害怕打雷啊。”
没有声音回应他,因为这房间只有他一个人。
“别躲了,我跟其他人体质不一样,我不用法器也可以看的清,想来你也感觉到了我的阳气不会炙烤到你。”休郁目光没有过多的停留:“人死后魂魄就当随风飘散,我想你一定是还有所留恋、或者是有什么怨念吧。”
休郁起身下床穿好衣服,又向那个方向轻叹一声道:
“无论是因为什么,待你散倔一切都不重要了,我无法帮你达成心愿,也不想让你承受太久这求而不得的痛苦,便只得让你抛弃这杂念了。”
说着,休郁伸出手掌,向着那个方位做了一个要抓握什么的动作,与此同时口中浅笑一声:“散!”
那留存人间的亡灵,便湮灭了一切念想,从这个世界彻底的消失不见。
休郁看了一下时辰,略皱了一下眉头沉吟着,“师父卯时起床,我得快些了。”
休郁的师父江痕,江落天,他是这云隐峰的大长老,也是江湖中久负盛名的五尊之首。尊者一辈,原本一直是有六人,因为其中之一心术不正,在江湖中做了些贻害四方的恶事,自然也就被除名了。
江尊年过百岁才开始收徒,这一生目前只教了四位徒弟,大弟子云游四海,早已是鼎鼎大名的江湖侠士,其在天下人心中的地位足以列入空缺的那一个尊者之位,但若是如此就与其师辈平起平坐了,他自然是不会同意的。二弟子为一国名将,现今天下九国间相对和平,也就没太多成名天下的机会。三弟子尚未出师,现和休郁一起修行,而这四弟子,便就是休郁了。
刚打理完毕,便响起一阵敲门之声,自不必问,正是休郁的那位师哥,因为除了他,没人会来找不喜与人交流的休郁。
门外传来一句意气风发的男子声音:“雨泽,快些,晚了师父就要发现了。”
“好,马上。”
休郁刚推门而出,门外俊朗男子左手撑伞而右手却握着一把色彩斑斓的长剑向他刺来,
“又来!”休郁早便已经习惯了,彼此切磋就是他们二人的日常,有时被师父惩罚时可能两天不让吃饭,但一定一天也不能不打架。
休郁灵巧侧身避开直刺而来的长剑,而对方又将长剑横着一扫,休郁顺势险险弯腰躲避时,还不忘伸腿去踢对方下盘。师哥到底要无愧师哥这个名头,双腿一挪一抬便轻松将之化解,顶上雨伞不动分毫。可当休郁直起身来时,已经是近在那人身前,毫不犹豫的一手握住他的右手手腕,又一掌轰向对方心口,只是离他胸膛还有一寸位置便停住了,因为方才休郁左手握住那人手腕后便抬起右掌轰向对方,而这期间那男子右手轻轻一扬便将长剑调转了方向,手腕仍在休郁紧握着,而剑尖已经抵在了休郁脖子上。
当然,这长剑是带有剑鞘的,不然动作还会再快一些,休郁很无所谓的轻笑一声,和师哥切磋是日常,输给师哥就更是日常了,按照师父江尊的说法:休郁性情桀骜不驯,还好一直有个师哥从上头压着一截气焰,不然根本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
他这样说自有他的理由,休郁虽一直在师哥手上讨不到什么便宜,可在云隐峰一众年轻修士中来说,已经是拔尖的强悍了,在天下同龄人中更是难寻敌手,只是偏生他有那么一个做事比他细心、比他要懂礼仪、比他聪明又比他能打的师哥,让一向好胜的休郁甚是无奈。不过无奈归无奈,这位师哥处处袒护休郁,倒是似乎有点更让休郁狂妄了起来,对此江尊跟休郁师哥是嘱咐了一遍又一遍,让他别老惯着休郁,而这时师哥又总是喃喃的嘀咕着:“这么个蛮横的家伙,到底是咱俩谁惯出来的自己心里没数吗?”
确也如此,休郁越是不怕事,事情就越要惹到休郁身上,而且他的体质比较特殊,任何不利的情绪都会转化为恶念,进而影响他的心智,最好的方法就是在不利情绪出现前将之发泄。休郁倒不是倚仗他那身居云隐峰高位的师父,还有身边能打架的师哥,可每次惹完事之后又都是江尊来替他解决后续事情,遇到难缠的硬仗,又都是师哥来帮他处理。
休郁师哥名曰鱼弃,字殊离,他年长休郁三岁,自幼便随江尊修行,能压制住休郁算是合情合理的了。鱼殊离也是神兵榜排名第七位幻舞迷河剑的兵主,与休郁这不怎么下山的避世侠客不同,鱼殊离经常会外出游猎,在江湖中也是小有名气的侠客了。
鱼殊离看了休郁一眼,“好不容易下一趟山,你就不用打扮打扮?”
休郁一身黑衣,周身没有任何装饰,衣服上也没有一丝的花纹,头发也只是简单蛮横的束在脑后。休郁对外貌从来都没有什么讲究,只要干净整洁就行。
“我们是去抓贼寇的,又不是去干嘛的。”
“可我看你今日面色,怕是要遇见你的真命天女了。”
休郁很不以为然的轻笑了一声,
“遇见就遇见吧,有无都无妨。”休郁孤独成了习惯,视儿女情长一向淡泊,对再如花似玉的姑娘他也是心如止水,不多看一眼。有时因为他容貌比较清秀俊朗,又不留什么胡须,经常会被喜欢挑事的闲散浪人调侃说他是个阉人,对此休郁也不生气,不理论,只是轻飘飘的把那人暴打一顿,能惹事的休郁名头就是这么来的。按照休郁的处事原则来说:先把人打趴下再与人理论,还显强大还显善良,不然就总有人以为他休雨泽好欺负。
“你的鬼狼刃,”鱼殊离见他没有所谓的样子,扔给了休郁一个长长的布袋。
休郁打开布袋,只见那灰色布袋包裹着的是一把通体黝黑的长剑,长剑握柄和剑鞘都极其精简。休郁将其拔出鞘来,才能看的清楚,这兵刃并非是一把剑,它虽很直很长,却只是单刃,可称为剑,亦可称其为刀。鬼狼刃的刃尖保留了长剑的锐利,十分有利于戳刺,刀身比轻剑剑身还要略窄一些,但其刀身厚度很厚,保证了劈砍时的力量与硬度。
这鬼狼刃刀身的位置就不如刀鞘和握柄那般简洁,其上布满了繁杂的花纹,远看甚是精美,而当凑到近前时,方才能看到那远观类似花纹的东西,是各种似人似兽的骷髅头。
“师父不是不让我用这把兵器的吗?”休郁有些犹豫。
“师父还不让你出云隐峰呢,你不还是要偷偷跟我出去?”
休郁一想也对,反正都已经犯了一个错,也不介意再犯一个更大的错了。自打拜入云隐峰以后,休郁就不像其他弟子一样能够偶尔出去玩玩,因为江尊不允准休郁外出,给休郁的理由就是怕休郁惹事。
将鬼狼刃收入鞘中,休郁问道:“我们从哪里走?”
“南山有一片山崖比较隐蔽,那里离旅梁还近一些。”
休郁点点头欲走出门去,但却被鱼殊离抬手拦住道:“先答应我,不经我同意不可与人争斗。”
休郁点点头,“好,我答应了。”
天边已经有些蒙蒙亮,方才响彻云霄的雷雨也在谈话间消散,二人不再犹豫,轻点着树梢在群山间飞跃着,脚下不沾一丝泥土。
“前方有人,”鱼殊离的步伐更加轻快,在赶路间也丝毫没有影响到他超群的感知力,他落在一棵树梢上对身后的休郁道:“云隐峰的人不会从这里前来。”